《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48 血傷(上) |
送交者: 漢代蜜瓜 2012年10月09日10:58:1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當夜我跟阿丑聯塌而眠。悠蘭和春雨都睡到了對面的臥室。熄燈之後,阿丑嘀嘀咕咕跟我說些村中的近事,以及她出嫁後的生活。 她說:“我家的地最後還是折了價賣給許家大宅。我家的宅子,他也買了去賞給他的管家住。這許家的族長,先前看看是個很知書達理的賢達,經此一事,我婆婆在旁邊冷眼聽着看着,便說他是笑面虎,虛着呢。許家村上上下下,族裡族外,有一半的人家替他家做事,他說一便是一,他說二便是二,誰敢違背了他,總沒好果子吃。先前因為我二哥在許家家學讀書,他又惜才,我爹娘對他感激涕零,看上去他對我家也還關照;可是就因為在你娘的官司上,我娘憑着良心沒順着他的意思說,此後我家在許家村寸步難行。我娘說,那是一條人命,並且這女人的人命,還關繫着孩子的一條命,要是昧着良心說假話胡話,後半輩子怎能平安過去?阿草,你我親如姐妹,我也不瞞你,我二哥在這事兒上是站在許家族長一邊。我娘喝斥他說,要是你讀書越讀越糊塗,還是別讀了,回家種田吧!我二哥這才閉了嘴。” 我的眼淚靜靜地滑落在枕上——這張大娘一家的恩情,我要怎樣做,才能報答。 說到她的婚後生活,我隔着漆黑的夜,都能感覺她的臉紅得像灶下的柴火,熱得也像柴火:“唔,阿草,女人成親真好。你將來也找個好男人成親,這樣你就不會太思念你娘了。男人會替你娘好好疼你的。” 如果我找個像許盛業那樣的男人呢?那豈不生不如死?我對男人充滿了恐懼。他們是洪水,是猛獸,是不可理喻的一個物種。 阿丑又道:“我娘現在也托人在巴州城裡替我大哥說親呢。阿草,我看我大哥原來還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你,這次你回來,為你娘的事忙前忙後,他除了在靈前當孝子,什麼也插不上手幫不上忙,你前前後後又跟着侍女又跟着武官,他自覺配不上你了呢。” 我惶然地說:“阿丑姐姐你說什麼呀!使女是宮裡的,不是我的;武侍衛和程侍衛是皇上的貼身侍衛,是逢朝廷的命辦差,更跟我無關。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哪裡配有自己的侍女和侍衛?” 阿丑道:“皇上派了宮裡的侍女和侍衛跟你一起回來,那是多麼大的榮耀!阿草,皇上不會是要用你了吧?” “要我何用?” “我二哥說,當今皇上最愛才,只要有一技之長,於她於朝廷有用,她就會識人善用。你別說,我發現能幹的女人都有這架勢。你看我婆婆為啥不嫌棄我女紅不好?因為我學算賬學得快,做生意也還靈光。阿草,別是你會開藥的本事給她知道了吧?” 會開藥在女皇陛下看來也算本事嗎?太醫院有多少御醫都會開藥,哪裡就缺我一個了?我在黑暗中搖搖頭。 阿丑打了個哈欠說:“反正我今天跟我大哥說了幾句,他好像也認命了,同意家裡給他說親了。” 啊,阿牛哥!我脖子上還戴着他送我的玉佛像。它貼在我的胸口,戴着我的體溫。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玉佛的保佑,我總算九死一生地闖過了鬼門關,為我娘翻了案,送了終,如願以償地讓她跟我爹爹合葬,從此相親相愛地同眠到永遠。 雞鳴寺里的那一跪,將我們跪成了兄妹。我希望他娶個溫柔賢德能幹的妻子,能跟張大娘一起支撐張家的門戶。 我是個不祥之身,只能給最親近的人帶來災難。 阿丑大約是一路趕得辛苦,咕咕噥噥的聲音低下去,呼吸加重,頭歪在一邊,睡了過去。 我睡不着。我仰面躺着,跟阿牛哥阿丑小時候的日子,一幕幕從眼前閃過。 在家門口,阿杏指着我說:“桃花眼!你們看她的眼,我娘說她的眼是桃花眼,是妖孽,會害人,會害男人!” 一群女孩們拍着手唱道:“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 阿牛哥放牛回來,生氣地怒吼一聲:“你們幹什麼?找打嗎?” 那一日我們一起上山打棗子,我跌落下樹,磕破了頭。他背着我往山下跑,我趴在他的背上喃喃地替阿丑求情:“阿牛哥,等下見了人別亂講阿丑。是我自己要上樹的——” “阿草乖,別說話,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阿牛哥,我要是有你這麼個親哥就好了。我真想自己是阿丑啊。” “傻阿草,你跟阿丑還不是一樣?!” “是不是阿丑有一天要到別人家去做媳婦啊?” “。。。。。。” “阿牛哥,我給你做媳婦好不好?這樣我就不用到別人家去做媳婦了。” “阿草,疼嗎?” “不疼——嘶,噯喲,有一點疼。阿牛哥,究竟什麼叫媳婦啊?” “阿草,忍着點啊,馬上就到家了。” 不知媳婦為何物的我,避談媳婦為何物的他,如今都長大成人。我為母伸冤遠走京城,闖公主的駕險被打死;他在家裡已經抵得上一個壯勞力,要奉命娶個媳婦支撐門戶。 想做他媳婦的我,如今已經跟他結拜兄妹。他替我在母親靈前扮孝子。我們之間,似乎已經無話可說,或者是——有話說不出。 我那歷經苦難,也有過一絲快樂的童年,就這麼從指縫間溜走。我們都是大人了。我們都要承擔。 他要承擔的是責任。他有父母有弟妹,立刻要娶妻生子。他要養家糊口。 我有什麼?我有什麼可以承擔的?我無父無母,無幼小弟妹,我是一個孤零零飄蕩在人世間的孤兒,無所依靠,無所寄託。 我想起我那走失的弟弟阿樹。雖然我們不同父,可都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我們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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