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是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个漂亮的女人。表妹的皮肤黑黑的,比男孩子还黑,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表妹的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一笑起来很俏。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挑猪菜捞鱼虾啊,甚至光溜溜地在沟里涧里洗啊闹的也不避讳什么。
后来我一直在外面读书,对她几乎没有完整的印象,总觉得她还是单薄的小丫头。没想到表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皮肤还是黑黑的,却非常细腻滋润。秋水一样的眼睛雾蒙蒙的,笑起来还是那么俏。不过含蓄了许多,不象小时候那么放肆了。但我们在一起依旧很随意,没心没肝地乱讲。好象这么多年的阻隔,全无影响似的。
表妹割麦栽秧是把好手,可她下地总要戴顶草帽,她怕晒黑了,好象呆在屋里就能成白雪公主了。我是地都认不清的,拿了十几年的笔,不知道怎么使唤镰刀了。一天不到手便磨破了,表妹老是笑我手嫩。午季很忙人,任何人家都不会允许一个闲人。即使象我这样的半吊子,也要充个数的。既然考不上大学,又没有去处,种田是要认认真真学了。
表妹割麦很快,嚓嚓嚓一割一大片,我是有点艳羡的。一起到的田头,可我刚开个头,表妹已经到田中间了。栽秧更是风一样的快,只听得一声声急促的水响,眼前就是一片俏生生的绿了。而我哪象在栽秧,简直是栽树嘛!双腿象打了桩似的,半天不挪窝。半天才动弹一下,而脚下已是两个巨大的泥坑,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就平。只要我下地了,就有笑话看了。
表妹农活虽然很好,但她并不喜欢种地,相反她一直想洗净脚板上的泥。黑皮就是这么晒出来的,表妹怨死了。姑娘大了就爱美了,不是万不得已表妹才不肯在太阳底下呢。是啊,谁愿意吃苦呢?风打雨淋的,只不过没有其它活路,不得不靠此生活罢了。
表妹开始羡慕读书人了,常常抱怨父母,以为只要读了书就可以不种田了。这是她父母的责任了,二个表弟都读了初中,直到念不下去了才算作罢,而二个表妹就草草念了两年。姑妈说:“认识男女厕所就行了,有人还一天没念呢。”通常姑妈骂表妹的同时,还要附带着把不争气的儿子再骂一顿:“你们是尽念的吧,出息在哪里呀?”
当然,姑妈还要举我为证,以证明读不读书与种田无关:“喝那么多书墨水有什么用啊?稂不稂,莠不莠的,草和苗都分不清。”这是真的,姑妈没有冤枉我。我是近视眼,经常是草锄了苗也断了。
其实,姑娘说得没错,除非是考上大学,不然读不读书,读多少书,确实没有多大分别。所谓的科学种田,即使到今天也还是一句空话,更多的是靠经验。只要能下苦,收成都差不多,最关键的还是老天给不给收。只是电视普及了,认得几个字能看看字幕,纠正几个错别字显显本事。
表妹能忙生得又好,自然有许多人提亲。表妹心气高,一心想找个文化人。这不是难事,每年都有高中生回家务农。弟弟对表妹倒是情有独钟,给她家打了不少临工。姑妈说:“要讲给我还差不多。”和弟弟比起来,我并没有什么优势,只不过多付眼镜罢了,看来姑妈骨子还是尊重知识的。
表妹对象还在读书,和我家一样穷。表妹说:“只看中他是个高中生。”因为表妹一直很出众,我忍不住想看看这个人物了。堂兄结婚时他正好来出礼,我便见着了。他个头不高,满脸皮挂挂的,象个小老头似的。怎么找这样的人呢?虽然我不便和表妹明说,但在心里我很是不平。
没多久表妹又拿了信让我看,信里没有什么情啊爱的,只说要教表妹识字。他的字写得不错,名字我却认不得,是个生僻的字,笔划也多。“你们不都是高中生吗?”见我连名字都认不全,表妹很是惊讶,甚至有点轻视了,好象我是个冒牌货。订下亲后,他每个星期都来,住一天再走。他一来表妹就整天不出来,也不再展览他的信了。至于表妹到底识了多少字,到现在还是个谜。
订了亲就算男家人了,年节要到男家过的。一到节日表妹就费心思了,总喜欢穿上她最得意的红褂子。这件衣服布料虽然不怎么好,式样却很时新。胸前飘着带子,跟电影里女主角一模一样。关键是别的女孩都没有,一出去就能招来一阵惊叹。姑妈家不富,衣服是她舅妈给的。她舅妈卖衣服,因为表妹经常帮着割麦栽秧,奖给她的。
黑皮肤红衣服其实不是很配,但表妹还是喜欢。漂亮女孩子即使打扮不合规矩,那份自然的美丽也是掩饰不住的。看着表妹迎来送往,我是有点嫉妒的。结婚时表妹更是一身红衣红裙,打扮得特别热烈喜庆,象是门上的大红对联。表妹眼睛弯弯的,见谁都笑笑的,很是妩媚。原来表妹是个美女嘛,我还真没有认真看过呢。
婚后表妹经常回家,没事就找我谈闲,有时还把她男人拖来。这样我倒不知说什么了,那男人也不愿意,甚至连表妹和我见面他都不高兴。表妹是当作笑话学给我听的,可我觉得那男人小气了。
等到我结婚以后,见面就更少了,话也涩了,显得有点生分,肆意取笑更是没有了。再以后只能从妈妈嘴里了解了,又加入枝枝节节的东西。总的是说表妹过得很好,男人有本事,发了大财。说起这些妈妈也顺便发点怨气,说我一年二年不见出息,这样我也懒得打听什么了。
表妹回家很招摇,轿车面包车卡车不断地变换着车型,路上拖着长长的尘土,确实有衣锦荣归的意思。姑父还特意用碎石铺条路,一直延伸到门口,好让车子停靠,好象停在路上荣耀就给众人瓜分了。在农村除了突突轰响的拖拉机,其它任何车辆都代表身份。
表妹每次喇叭一响,全家就花一样候在门口了。车一停下,弟弟们就急急地上前拉门。表妹便款款地把高跟鞋伸了下来,然后才把头探出车外。表妹从从容容地打量一下,似乎想发现什么。看到庄邻远远地望着,表妹面若桃花,大声地招呼着。表妹的脸白多了,虽然和脖子颜色还有差别,但绝对不难看。
结婚几年了表妹始终没有孩子,这是她的心病。在子嗣观念很重的乡下,哪怕不想要也得生,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查来查去说是表妹有病,要吃药,可吃来吃去还是未能怀孕。姑妈说:“很多人一开始也是不生的,后来抱个孩子压压子就生了。”经不住姑妈左劝右劝,表妹只好同意了。
这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原来这个准备引掉的。因为月份大了,医生便让她留下了。每种职业都有生财之道,干拿工资没人会满足的。刚抱来孩子特瘦,一小团,象个小猫似的,跟表妹的男人差不多,好象真是他生的。喂了一段时间,孩子胖多的,白白嫩嫩的,五官均匀。表妹喜滋滋地说:“孩子养上一段时间,就会象抱养人的。”大约表妹哄的多,看起来象表妹多点。
这期间我在街上开了店,生意还不错。尤其是过年过节,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经过周围人添油加醋,好象我发了大财一样。表妹眼热便也开了一家,可表妹不怎么会做生意,而且地点选的也背。几个月了也没有起色,加之又是淡季,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生意。
现在做生意很难做的,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还多。为保住客源,价格越压越低,利润已经趋向于零。这与表妹的设想肯定差别很大,于是匆匆关门了事。表妹有钱,也许经济上没有影响,不久表妹竟然离了婚,传说她偷人。这件事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个所以然,传得却是有鼻子有眼的。对于这种事情,人们是宁愿信其有的。
后来闹到姑妈家,也没人在里劝,只是一怒之下支持他们离婚。本来表妹是来征求意见的,没想到得到了坚决的支持,于是俩人骑上摩托车便走。工作人员问他们是不是想好了,当时他们都哭了,但意思很坚决。劝了一通便发了个绿色本本,咚咚盖在大印。
婚是离了,天也黑了,俩人又在县城住了一夜。恩爱一番又痛哭一番,他们简单瓜分一下财产。第二天表妹光溜溜地回了家,说孩子家产都归男的了。姑妈迎上去就是一通骂:“你这么大的丫头,怎么一点心肝没有,一分钱不要,你吃什么?”表妹气忿忿地说:“我自己没有手啊!”
冷静几天表妹又后悔了,她只好安慰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男人不会这么绝情吧,也许还会复婚的。她希望男方主动点,自己是女孩家,无论如何磨不开面子的。那男人也想过表妹的好处,他希望表妹能服个软。男人是戴不起绿帽的,何况还讲了绝情的话,再后悔他也不能主动,倘若以后再有怎么管?
其实,这种事不要说没有了,就是有也是能改的嘛!多年的爱情难道就这样不堪一击吗?不到两个月,那男人竟然又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表妹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还要装得满不在乎,好象已经与她不相干了。
邻居热烈地讨论着,有事没事都扎到一处。农村难得有重大新闻,人们自然希望出点事,喜事祸事都可以,不然一点谈资没有。谈论喜事心里高低有点不平衡,祸事呢表示点同情就可以大谈特谈了。还加入许多想象的成分,甚至还热心地推测事态将如何发展,结果会不会更精彩。
对于世道人心,表妹好象没有体会。倒是姑妈矮了许多,再也不敢嚣张了。她也后悔啊!咋就没有拦一拦呢?女婿一口一个妈叫着,她真当是自家儿子呢,以为骂骂就算了。她不相信闺女偷人,为示清白她自然应该理直气壮。可现在非但不能证明反而坐实了,看到表妹无事人一样,姑妈狠哭了几场。
得知姐夫再婚了,弟弟态度也变了,他把姐姐的好处全忘了,只记着现在要吃闲饭。虽然表妹没有心计,眼色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弟媳还风言风语的。姑妈气不忿,狠吵了几架便分了家。表妹也希望赶紧成个家,省得别人以为她没人要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又离又结的,都是做给对方看的,有点赌气。
表妹第二次结婚,姑妈也操办了一下,亲亲友友请了几桌。舅舅姨娘也照规矩给了压兜钱,虽然比第一次少了,总算有了面子。离婚女人就象旧货一样,不值几个钱的,能处理掉已经不错了。为了装点气氛,表妹特地买了件红棉袄。虽然不太协调,总算象桩喜事了。
上车前是要哭一哭的,这是我们那里的风俗。表妹这回是真伤心,哭得乌气滔滔的。这回手续简化了,送亲带亲的都省略了,弟弟也没有再背她,只是桩一样拦在门口。穿过鞭炮的烟雾,表妹眼睛红红的,急急地奔上车。男人也是个离婚的,催了几遍了,急吼吼地,好象有千里远。
这个男人长得不错,高高大大的,比第一任强多了。表妹曾向我打听过,我不知道表妹对他有好感,就实话实说了。这个男人名声不太好,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喜欢打老婆。本来表妹兴头头的,看我这样说她不接下言了。尽管表妹心里有点疙瘩,但她还是结婚了。至此关于表妹的新闻也就告一段落了。
表妹虽然结婚了,可她忘不了那个孩子。说起孩子表妹眼泪涔涔的,煞是伤心。孩子姑姑和我们住一个庄子,以前孩子常在两家串。现在一到姑姑家就要妈妈,新妈妈就是不给去,要打要钳毛的。表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听到了看到了也只能奔回家抹一把眼泪,何况还不是亲生的。表妹也后悔,当初应该把孩子留着的,但她拿什么养呢?
新女人对孩子非打即骂,那男人只好把孩子送给了爷爷。爷爷是个瞎子,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照顾孩子呢?后来孩子读书了,放学了帮着爷爷烧点吃的,爷爷看不到的便教孩子做。虽然爷爷也爱孙子,但爷爷所能做的又能有多少呢?爷俩塌得象锅底一样,脸上糊啊画的。几个姑姑看不过眼,轮流给爷俩洗洗补补。可各家有各家的过伙,姑姑们不可能常来的,爷俩只好饥一顿饱一顿地捱着。
今年八月半,那男人说要回来过节,爷俩就巴巴地望着。等到天中也没见到人,爷俩抱头痛哭,哭累了竟在灶前睡着了,一直到晚上那男人才领着女人回来。看到爸爸了,孩子一溜烟跑去迎,可看到后妈冷嗖嗖的面孔,又生生定住了。孩子是自己养大的,不是亲生的也疼,那男人特别心酸,父子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第二次结婚没办手续,也说不上离婚了,表妹拎个包就回娘家了。表妹是个单纯的女孩,对于传言我是不肯相信的,但情欲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弄清楚,成家立业后亲戚关系早就淡了。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本身的事已经够烦心的了,哪有闲心管别人。
表妹来坐过几回,说起过去鼻子涎水的,还颠颠倒倒前言不搭后语的,象个伤了心的老婆子。叫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顺着她意思说吧,可她总能看出迟疑和勉强。不顺着她的意思吧,她又说我不关心,这让我不敢接口了。其实,我知道她想说明白什么,但又说不清楚,讲来讲去我怀疑真有那回事了。
表妹后悔不该草率离婚,怨父母不在里面说说,眼看着他们离婚还要撮。骂男人气量小,和女人一般见识。还骂男人奸,离婚时装哭,她心一软干脆什么都不要了,弄得人财两空。她口口声声提到的,都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表妹骂的虽多,更多的竟是留恋。那毕竟是她的初婚,甚至还是她的初恋呢!
表妹一直坚信自己能生的,还说这是医生讲的,怕我不信就反复强调这是医生说的。甚至媒人上门,她也这样表白。那种急切想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样子,看了真让人伤心。每次都要遭到姑妈斥骂,事后媒人当作笑话到处疯传,这样舆论更加难听了。
女人一旦没了经济来源是很悲惨的,离婚了都是回娘家。娘家,娘家,做母亲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即使这样意义也截然不同了。说姑娘是娇客,那是指有钱的,回趟娘家给这个带点给那个带点。那会儿对她有指望,当然当宝贝供着。以前表妹回家全家都很欢迎的,临走了还把点钱贴补贴补家用。一声喇叭响了,全家都跟在车屁股后面,也不怕油烟呛住了鼻子。
那时表妹回家都是自己带菜,也特意买得多。娘家条件差,十天也吃不上一顿肉,她一回去等于是过节了。在乡下犒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请他吃顿红烧肉,不带一点瘦肉的大肥肉。今天人们虽然不怎么空了,但肚里也不会有多少油水,隔三岔五能吃上肉的毕竟还少。妻以夫贵,表妹虽然没挣下什么钱手脚倒大方,碰上我在家死活要拖去喝两杯。
第二次结婚后,表妹不大回家了。虽然回家还拎点菜,但自行车吱嘎吱嘎的,已经不风光了。有时去喊弟弟吃两杯,不等弟弟吱声,弟媳妇一句就回死了。碰到弟媳妇情绪不好,小侄吃点也被打得鬼哭狼嚎的。表妹现在穷了,没钱贴补了。表妹虽然恨恨的,可又觉得亏欠什么。父母血上亲,兄弟陌路人。所谓回娘家奔的是父母,一声父母不在路就断了。
这次离婚父母没说什么,他们也不想再说了。闹了很长时间了,吵吵打打的,姑妈听烦了也听厌了,她懒得管也管不了。当表妹灰头土脸奔回家,坐在地上就哭了。表妹本来脸就黑,揉揉成花脸了。姑妈也不劝,一家人呆呆坐着,不知说什么好。等她哭够了,哭得无趣了,自动收起了眼泪。表妹大概是哭累了,竟然吃了两大碗。以前她带菜带酒的,却怎么也吃不多。
吃长了父母也怨,姑父虽然没说什么,姑妈却成天叨叨的,愁这愁哪的。起初表妹还有点伤心,听多了就烦了。做姑娘时表妹说话就冲,这会儿更没有耐心了。看她发脾气了,姑妈却突然打住话头,有时还落下几滴泪来。表妹现在整天不说一句话,直眉瞪眼一坐就是半天。姑妈不敢再刺激她,只好随她去了。
一年后表妹跟人走了,是个外地的。听父亲讲那人特别有水平,还画一手好画。父亲向来有点言过其实,而且他这么夸别人我也反感。表妹也说那人有水平,而且不低于我。表妹老拿我作为标准来衡量她的男人,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比较。表妹不肯掩饰她的好感,好象又找到真爱了。奇怪的是邻居也夸,我终于想见见这个人了。
表妹的婚事一再反复使我非常遗憾,从心里讲我是希望她幸福的。虽说不离婚也未必美满,至少没有话把子给别人。眼见着表妹结了离,离了结,结了又离,我真为她痛心,希望她能找个安稳人好好过一辈子。
表妹带着他狠走了几家,仿佛示威似的。亲戚们还算配合,到哪家都置顿饭,我想所谓的亲戚也就这点用处了。这人在县城开店,每天见钱。这在靠天吃饭的穷亲戚当中,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谁也没有资格看不上人家。表妹虽然不遗余力宣传她的新人,亲友还是没有表现出热心,表妹也鼓不起勇气再做第三次婚礼了。
这次没有任何仪式,连婚车都没有。临走了表妹哭得特别伤心,包几次掉到地上,提来提去全是灰。按道理结婚要着红衣的,这次表妹也穿了件水红棉袄以示隆重。虽然多年没有务农了,表妹却显得异常黑瘦,眼泪一抹又加了一道泥痕。表妹老多了,眼角已经有皱了。
也许是嫌丢人,弟弟们远远跟着,见了人就赶紧别低头,姑妈更是哭得躲躲闪闪的。姑妈要强要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让人笑话。哭嫁虽说是风俗,可那是惜别没有悲伤的。女人的眼泪向来就复杂,喜也淌,悲也淌,放肆得很。可今天姑妈是只有痛苦了,甚至有点怨恨。她只希望表妹赶紧走,她好回家藏起来。
表妹哭得越发难分难舍了,姑父过一会催一声:“闺女,天不早了,走罢。”姑父说得有气无力的,象是掉了三百钱。邻居早就出来了,这样的好机会不能错过了,绝对现场啊。虽然没人说什么,眼光却没有停止交流,不时歪歪嘴挤挤眼,今晚又有嚼头了。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表妹的事了,妈妈带来的是别人新闻了。表妹过了一段似乎平静的日子,有时候我觉得平静实在是福啊。好多年了,我听到的都是表妹不幸的消息。如果有段时间没有她的风言风语,我就非常安心,我害怕从别人嘴里听到表妹的事情。
春节是赚钱的好机会,农村购买力差,就指靠节日了。再没有钱年是要过的,一年东西放在几天买,生意自然不错,忙得我晕头转向。表妹走进店里我就看到了,我打声招呼就忙着应付别人了。我要先把别的客人打发了,慢一慢顾客就不耐烦了。我知道表妹是回娘家,自家人是不会走的。
等我消停一点了,表妹给我做了介绍,我赶紧上前和那人拉拉手。表妹所谓的佳婿是个黑方大脸的矮胖子,西装大剌剌地敞着,没看出什么油滑。至于有什么才,一两句客套话也看不出来。想到表妹的比较,我哑然失笑了。表妹没有停留,买了东西就走了。看她出手大方,我估计她过得也许不坏。
再次见到表妹,她竟然又离了。听妈妈说是那男的要她回家住一段的,说是生意不好做。表妹并未怀疑,就在娘家等着。可等了两个月,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再打电话也没人接听了。觉得不对头表妹赶紧去找,可店铺已经盘给别人了。
这一次表妹是不清不白被人甩了,不但姑妈说她糊涂,连表妹自己也气得发昏。虽然这次不是明媒正娶,还是有人介绍的,也是当着庄邻跟他的,可要甩她了连句话都没有。更可气的是当初他资金不够,表妹还借钱给他周转,临了也是肉包子打狗了,好象是她应交的生活费。
表妹不吃不喝睡了三天,怕她出事姑妈只好守在床边。后来表妹虽然下床了,却一句话不肯讲。吃过了就坐在太阳底下,眼睛空空的,象具走肉。表妹的天空已经塌陷了,她一直在后悔着什么,在怀念着什么,也许她要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人生无常,体现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是不是太残酷了?
表妹结了四次婚,可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无论在法律上,还是她的内心,只有第一次婚姻才有是她的家。以后的几次实在太随意了,就象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而所谓的离合与其说是在寻找爱情,不如说是在寻找饭碗。也许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荡妇,可她也不能没有婚姻,只有婚姻才能拯救她。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禁不住热泪滚滚。三十多岁了,我已经羞于流泪,社会也不需要男人的眼泪。我只希望读者看完这个故事,也能掬一把同情之泪,为我那苦命的表妹,为那苦命的孩子。那孩子快十岁了吧,爷爷已经很老了罢。我只能祝福那个瞎子爷爷长寿,让没娘的孩子每天放学回来都能娇娇地唤一声“爷爷”!
今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妈妈说表妹又要结婚了。日子已经订好了,正月十六。是个村里医生,老婆死了,有个十来岁的孩子。年初六那个医生就背着大包小包来了,年初七表妹便跟他走了,而所谓的婚期表妹也没等到。表妹穿件暗紫色的棉袄,踏着皑皑白雪,努力地甩脱鞋上的烂泥,一歪一歪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