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18)

紅葉 作品

第六章  寒冷的冬天 (1)

1

天氣忽然變得很寒冷，下雪了。

這樣的天氣，是應該在溫暖的屋裡，悠閒地臥看雪花飄落的。

盧丹想起以前在北京時就是這種日子，回憶起來簡直是恍若隔世。

她的苦悶仍然沒有減少，雖然曼哈頓已經顯得不那麼陌生。

這天從姨媽的診所出來，盧丹走向地鐵站。雪停後到處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可惜她沒有心情欣賞。

沿途的那條街上有很多臨時攤位，盧丹隨意地瀏覽着。

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幾幅畫上，那個守着畫攤的男人看見盧丹，臉上顯出了微笑。

這是一位年輕的街頭畫家，眉清目秀，很有藝術氣質 。

“ 你要畫像嗎？” 他問道，說的是普通話。

“ 不用， 謝謝。” 盧丹回答。

“ 你是哪裡人？” 他問道。

“ 北京。”盧丹說道。

“ 我也是。” 那人說。

盧丹搖頭，說道：“ 聽你的口音不是北京人，象是南方人。”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定睛看着她，忽然說道：“ 你站在那裡真好看，就象一幅古典美人圖。 你不想畫張像嗎？”

“ 對不起，我沒空。” 盧丹婉言謝絕了。

想到來這裡以後，每天就是在不停地花錢，花錢，卻一無所獲，盧丹的心便沉了下去。

“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空的話我請你喝咖啡。” 最後， 那人塞給盧丹一張小紙條。她接受了，隨手放在口袋裡。

夜色降臨，所有的街燈都象火炬一樣被依次點燃了， 街道頓時明亮起來。盧丹的心情卻依然暗淡，毫無生氣。

手機忽然響了，是姨媽打來的。

姨媽聽見盧丹的聲音立刻就說道：“ 等會兒我帶你去飯店吃飯，介紹個對象給你。這是個房地產富商，賺很多錢，你可千萬別錯過這個好機會。”

飯店裡照例是人聲鼎沸， 燈光明亮。似乎所有的中餐館都是這樣，一桌桌的人們在那裡熱鬧地談笑吃喝着。

姨媽領着盧丹進了裡面的一個包間，這裡就安靜多了。

在圓桌邊，姨媽同一個中年女人打着招呼， 對盧丹說：“ 這是林太太。”

盧丹向林太太微笑問好，這位林太太中等身材，穿着一件黑絨旗袍，體態豐腴，長着一雙精明的眼睛，滾圓的黃豆般靈活轉動。她老練地上下打量着盧丹。

“ 介紹一下，這是張先生。” 林太太拉着盧丹，走到一個男人身邊，笑眯眯地說道。

盧丹看見那位張先生，年紀已經很大了，看上去應該起碼有六十五歲以上。他的臉上皺紋密布，就象一枚乾癟的胡桃仁，還有那一副倨傲的神色，她立刻從心底里就不喜歡。

坐下後，盧丹又注意到桌邊還坐着幾個年輕的姑娘。從她們的衣着打扮來看仿佛也是從中國大陸來的，也各有一位老婦人陪伴着。

那位張先生是這桌上唯一的男人，那種眾星捧月的得意神情就明顯地寫在他的臉上。

這算什麼意思？盧丹心中不悅。

她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同時來集體相親，如果早知道就不應該來。

“ 你叫什麼名字？”

“ 現在做什麼工作？”

“ 你父母呢？他們在哪裡？”

“ 你上過大學嗎？”

林太太不停地問着盧丹，一個接一個連珠炮似的問題讓她沒有喘息的時候。盧丹心裡更加不滿，林太太的那種語氣讓她覺得好象是警察在盤問嫌疑犯。她勉強壓住心頭的不快，有禮貌地一一答覆。

張先生很少說話，只是一直在不停地打量着桌邊的這幾個姑娘。

仿佛評委在給選手打分，又象是在商場買東西，挑選比較着那個更好些。

這頓飯盧丹吃得很鬱悶，吃完後她們寒喧了幾句後就告辭了。

第六章 寒冷的冬天 (2)

2

“ 你今天萎靡不振的，看上去比那介紹人林太太還要老。” 回到家中，姨媽譏諷地對盧丹說。

“ 可能是因為燈光的關係吧。” 盧丹無精打采地回答。

“ 不是， 你那樣子就是顯老。” 姨媽搖頭反對。

姨媽用輕蔑的眼光盯着盧丹，諷刺地說道：“ 你再看看你穿的衣服，一點品味也沒有。每次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衣服，男人看見你噁心都噁心死了。”

盧丹很生氣，她想反駁姨媽，但又忍住了。

她想起臨來紐約之前，姨媽特地打電話關照她說不用帶太多的衣服，紐約什麼樣的衣服都有，而且價錢很便宜。

如今她連謀生都成問題，哪裡有閒錢買衣服？但姨媽是不會管這些的。

“ 你看看，就連老頭子都看不上你。” 姨媽繼續奚落着盧丹。

“ 我對這樣的老頭子也絲毫沒有興趣。”盧丹忍不住反駁道。

“ 那個小帥哥，每次來接你上學的，你不是在和他談戀愛吧？” 姨媽忽然問。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盧丹一震。

原來姨媽始終在一旁冷眼偷偷觀察着她，每次凱文來接她一起上學時，她激動地沖出門，姨媽都看在眼裡。姨媽也許還看見她緋紅的臉和亮晶晶的眼睛。

“ 這樣年輕俊俏的男人只是同你玩玩的，他有的是時間和精力，等他玩夠了就把你拋棄了。女人的青春可是耽誤不起的，你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 你為什麼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呢？” 姨媽說。

“ 他不是那樣的人。” 盧丹急急地為凱文辯護：“ 他是個很正派，心地善良的人。”

“ 你認為他會和你結婚嗎？” 姨媽鄙夷地一笑。

盧丹魂飛魄散地看着姨媽，姨媽的話象一把鋒利的飛刀甩過來，準確直接地命中目標。

姨媽的話雖然尖刻，但至少有一點姨媽是對的。盧丹不得不承認，她至今仍然捉摸不透凱文的心思。

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在盧丹的心裡象水一樣無孔不入地瀰漫開。

盧丹沉默不語。

“ 我認識很多人，可以介紹給你。 ”姨媽說道。

“ 就象今天你介紹的那個六七十歲老頭？”盧丹問。

“ 對，年齡大些有什麼關係呢？你今年不也二十七了嗎？” 姨媽並不否認自己的觀點。

姨媽說：“ 剛才那個張先生說了，超過三十歲以上的女人他根本不考慮，張先生今年六十五了。”

正在這時，李先生走進來了，注意地聽着她們的談話。

李先生笑着插嘴道：“ 是啊，那個開婚姻介紹所的陳太太已經跟我提過好多次了，說好幾個女的指名就要我。一百五十塊， 樓下一個月的停車費，就可以養一個老婆。”

他臉上那得意的神情似曾相識。

姨媽也點頭同意：“ 是啊，那陳太太的兒子就是這樣給他老婆盯上的。陳太太說那個女人又沒學歷，又沒姿色，當時盯她家兒子盯得好緊。”

李先生接口說：“ 是啊，陳太太說那個女人雖然學歷不高，但是很有心計。兩個人才睡了一覺她就懷了孩子，陳太太的兒子是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知道她懷孕後就和她結婚了。”

是啊，是啊，仿佛牆上的鬧鐘也在不停地點頭贊同。

在姨媽和李先生的輪番轟炸下，盧丹只想遠遠地落荒而逃。她覺得透不過氣來，胸口憋悶得難受。

等到李先生好不容易走開，盧丹對姨媽抗議道：“ 為什麼要把女人說得那麼廉價？貶得那麼低？”

“ 實際情況就是如此，你不承認不行。”姨媽並不生氣，心平氣和地回答：“ 我認識很多的女孩子，長得漂亮，事業也好，就是因為年齡大的關係，想找都找不到理想的對象。”

盧丹沉默，不知如何回答。她心想， 姨媽說的也有些道理。

女人就象花兒一樣，正當青春妙齡，花兒盛開時總能引來許多蜜蜂蝴蝶的傾慕愛戀。但當紅顏老去，花落凋零，就難免門前冷落鞍馬稀了。

也許用婚姻將男女之間的關係通過法律固定是唯一的保障？

姨媽繼續說道：“ 嫁一個有錢的男人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很多聰明的女人都是通過婚姻而改變命運的。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還在乎用什麼方式呢？”

盧丹覺得很鬱悶，就走到陽台上，向遠處眺望着。

遠方有許多的燈火在閃爍着，明暗不定，壓過了天上的微弱的星光。

一輪圓月明鏡般地掛在天際，薄紗似的雲不時飄浮而過。但遠遠望去，卻形成一種假象，仿佛是那輪月亮不停地在透明的雲層中穿行着。

往下看，黑暗中距離造成的神秘感居然有種讓人想縱身一躍的誘惑。

盧丹趕快往後退，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真的掉下去。

按照姨媽的意思，在這裡找到一個男人，無論美醜年齡性格，只要有錢肯結婚別的都無所謂。然後她就能悠悠閒閒，豐衣足食地過一生。

盧丹幾乎想接受姨媽的理論了，可是，她為什麼覺得不甘心？

她為什麼不能象姨媽所說的那樣，只要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就是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老頭子也無所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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