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八章 亂世浮生

姚夢雪靜靜地走過來了，晚風吹動了她的長髮，她的雙眸盈盈如秋水，那眼波里有着深情的、真摯的光。

秦風不敢接這溫柔的、熱切的、含情脈脈的眼光。他微微震動了一下。

“ 你找我有事嗎？” 秦風問。

“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 姚夢雪笑了笑，她環顧四周，嘆息了一聲說：“ 就要走了，真捨不得離開這裡。在劇團度過的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最美好的日子。”

“ 你今年才多大啊，人生剛剛開始，未來還會有許多美好的日子在等待着你的。”

“ 沒有了。” 姚夢雪說。月光明亮地照在她的臉上，那張美麗的面頰上浮着淡淡的哀愁。 

秦風的心頓時一沉，他覺得這話不吉利，雖然他並不迷信。

他試圖勸慰姚夢雪：“ 不會的，劇團只是暫時解散，等局勢好轉了，我們還會重新相聚。那時，我們再一起登台演出。”

“ 但願如此吧。” 姚夢雪說。

姚夢雪惆悵地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最怕在清晨的火車站與人告別。因為我的父親，就是有天在清晨的火車站與我們告別，他從此後一去不復返，再也沒回來。我也是在清晨時分的火車站送走了我的弟弟，他戰死疆場，再也沒能回來。所以，我會在今夜悄悄地走，不驚動一絲黎明的曙光。” 

“ 我送你去火車站。行李收拾好了嗎？ ” 秦風說。

“ 不用了，行李很簡單。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 

他們倆沉默了一陣。

“ 就要分別了，這一去可能就是永別。你能親我一下嗎？” 姚夢雪忽然問。

。。。

還沒等他回答，不知怎麼，姚夢雪一下子就摟住了秦風的脖子。接着，秦風連想都來不及，她火熱，柔軟而濕潤的嘴唇就緊緊貼在他的嘴唇上了。

“ 真奇怪，我們認識了三年，為什麼要等到今夜分別時才吻你？我真的浪費了很多時間，很多的機會，是不是？”姚夢雪喃喃地說。

她的面頰嬌艷如桃花，呼吸如火，紅唇也如火。但他的嘴唇，卻是涼的，臉上的表情是冷靜的。

姚夢雪的心頓時也變涼了，她放鬆了手，後退了一步。她知道，他們之間，大概也就緣盡於此了。

秦風拉起姚夢雪的手指，與她拉鈎，他輕聲地、鄭重地說：“ 有一天我們會重逢的。那時你還是象現在一樣，勇敢、堅強而美麗。現在，我們面前還有好多艱難險阻，等着我們闖過去。記住我們的約定，等我們再見面的那天，我們再一起登台演出，誰也不能變老。”

這一夜，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秦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在想着姚夢雪，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溫柔，她對他的關心。朝夕相處三年了，如果說分離之時心裡不難過，那是不可能的。

他也喜歡她。但奇怪的是，也許造化弄人，他對她的喜歡沒能上升到那種牽腸掛肚、山盟海誓的愛戀。他對她也沒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永遠和她在一起，渴望朝朝暮暮，耳鬢斯磨，比翼雙飛，天長地久。

落花有意，但流水並非無情。只是流水知道自己託付不起落花的那一片心意，還不如讓落花隨風而去，尋找更好的歸宿。

闔上雙眼，秦風仍然睡不着，他的腦海里風起雲湧，難以平靜。他在回想着與姚夢雪的那個吻，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他還沒有準備好。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黑暗裡，秦風發現沈雲飛似乎也醒着， 他試探地問了一句：“ 你還沒睡？”

下午，在火車站送走了關峻峰和金泉之後，這間宿舍里，只剩下秦風和沈雲飛了。

“ 嗯。” 沈雲飛答道：“ 你怎麼也睡不着？” 

“ 今晚送走了姚夢雪，她說要悄悄地走，不驚動任何人。” 秦風說。

“ 人人都說你們倆是金童玉女，珠聯璧合，天生一對。我有點奇怪，你們倆怎麼沒成？” 沈雲飛問。

“ 我和她只是舞台上的搭檔。現實生活又不是舞台表演。” 秦風答道。

沈雲飛說：“ 董晴晴今天跟我說，如果廣州淪陷，她家在廣東鄉下有一座老宅，那裡比較安全。如果我願意，可以跟她一起去。”

秦風聽後，悶悶地說：“ 那麼。。。你跟她一起去嘍。”

“ 說晚了，我已經拒絕她了。” 沈雲飛說：“ 明天，我們一起去香港，你姑姑那里。”

還沒等秦風說什麼， 沈雲飛就說：“ 夜深了，睡覺吧。” 就翻了個身，不再言語了。

秦風仍然睡不着，為了強迫自己入睡，他一動也不動，調整呼吸，平心靜氣，開始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終於，他慢慢地、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醒來時已是黎明時分，一縷晨曦從窗戶透進來，漸漸地染白了窗玻璃。

秦風想起了姚夢雪說過， 她最怕在清晨的火車站與人告別。那時，天剛朦朦亮，新的一天即將重新開始。曉來誰染霜林醉？卻是離人淚別時。

他悄悄地起身下床，側耳傾聽了一下，沈雲飛還熟睡未醒。他穿好了衣裳，悄悄地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

梳洗過後，秦風悄悄地走出宿舍大門。他眺望着遠方，城市的輪廓在晨曦的霞光里，慢慢地由遠推近而清晰。

經過日機頻繁的狂轟濫炸，只是在短短的時間裡，這座美麗的城市就由繁華變成了赤貧。

昔日熱鬧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路邊盛開的鮮花； 如今到處殘垣斷壁，滿目蒼涼。親人轉眼陰陽相隔，痛徹心扉。

人們不知應該怎樣生活下去。無論從前是城市的精英階層，還是貧窮百姓，都被卷入了殘酷的戰爭之中。亂世浮生，身不由己。

佇立在清晨的街頭，秦風追悼着過去，歡笑和眼淚，喜悅和悲傷。戰爭使得他迅速地成長，成熟。

他終於明白到了一個事實：人， 永遠不可能生活在過去。昨天已經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他要面對的， 是明天，是不可知的未來。

於是，秦風深深地吸了一口帶着晨曦的空氣，他甩了甩頭，迴轉身， 踏着朝陽大步地回到了宿舍里。

宿舍里，如今所有的人都已離去，只剩下他和沈雲飛。往昔，他們的物質生活雖然清苦，但精神生活卻很富足，充滿了朝氣蓬勃的歌聲笑聲和音樂聲。 如今，人去樓空，顯得淒涼冷清。

“ 你到哪裡去了？” 沈雲飛問。 

“ 在街上走了走。” 秦風說。

行李已經收拾好，很簡單。這段時間經常躲防空洞的經驗讓大家都已習慣了輕裝上陣，那些笨重的，華而不實的身外之物早已被丟棄。

他們坐下來，吃了簡單的早餐。 然後，就整裝出發了。

“ 走吧。” 

秦風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他度過難忘的三年青蔥歲月的地方，在心裡默默說了一聲：“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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