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二十五章 路在何方  

上海的冬天，北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般，攜帶着一股潮濕之氣，變本加厲，穿透過衣服直鑽到身體裡。三九嚴寒之時，還會下雪，路上結冰。

董晴晴不習慣這種寒冷，在廣州，冬天是溫和的，友好的，她幾乎從來沒有見過飄雪。

天空陰沉，此時下起小雪了。玉樹瓊枝，銀裝素裹，千樹萬樹梨花開，那些讚美雪景的詩句，是只適合於坐在溫暖如春的屋裡，衣食無憂的人們發出的。而對於衣衫單薄、奔波求職的她來說，只能感受到雪的冷酷和無情。

走在街上，董晴晴感到有股冷氣從腳底一直傳到頭頂，仿佛整個人都凍在冰窖里，她感覺自己就快要凍僵了。

一輛汽車從她的身邊招搖過市，車上有個年輕的男人，輕佻地對着她吹着口哨。路面碰巧有個坑，裡面積有些舊日的雨水，汽車開過時，濺起了許多泥點，儘管她已經及時地閃避開，但仍有幾點泥濺在了她的褲腿上。

“ 晴晴，你已經十八歲了，是大人了。以後的人生道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父親的話，仿佛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確實，人生的路只能靠自己走， 即使是父母子女亦不能代替。但是前途的迷霧茫茫，她不知道路在何方？

董晴晴用手攏了攏頭髮，將圍巾裹緊。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找工作，卻四處碰壁。上海的工作哪有那麼好找的，租界裡的公司女職員、秘書之類的工作，都早已被那些靚麗的上海本地姑娘或者是白俄女孩所占據。

由於戰亂，大量的難民湧入租界，就連勞務市場也早已過於飽和，售貨員，餐館女招待之類的工作也難以找到。

儘管秦風安慰董晴晴不用太擔心，他會替她付房租， 但她怎麼好意思長期依賴秦風，何況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富裕。

董晴晴停在一扇大門前面了。她在報紙廣告上看到，這個藝術社徵求若干名相貌端正身體健康的未婚女演員。

就是這裡了，她確認了一下地址，那扇門上掛着一塊“ 夜來香藝術社” 的牌子。

她覺得這個名字有點怪怪的，但不及多想， 有個年輕的男人已經走出來開門，看到了董晴晴，他問：“ 你是來應徵的？”

“ 是。” 董晴晴點點頭。

“ 請進來吧。” 那人說。 

董晴晴跟隨着這人走進一幢洋房的客廳里，一股馨香的熱氣撲面而來，讓她幾乎凍僵的身體頓時感到溫暖酥鬆。

客廳里陳設華麗，西式的落地玻璃窗，漂亮的紅絲絨長沙發，沙發上已經坐着幾個濃妝艷抹、打扮時髦的少女，百無聊賴地等待着。

“ 請你填一下申請表。” 他遞給董晴晴一張表格，一支筆。申請表上面印着姓名、籍貫、年齡等欄目，她依照欄目填好了。

那人說：“ 我們的經理要和你面談。你先坐一下。” 

董晴晴依言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那人叫着名字，之前的幾個少女依次走進了一間辦公室，過了不久出來了，有的面露沮喪之色，也有喜形於色的，一一離開了。 

輪到了董晴晴，她走進辦公室，發現面前的經理是個矮胖的中年人，滿臉滿身的肥肉，把脖子也隱沒了。他抬起眼睛，從頭到腳地打量着她，那銳利的目光倒是如炬般明察秋毫。

他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 董晴晴。” 她回答。心想這完全是明知故問，她填寫的那張表格此刻就放在他的面前。

“ 從履歷上看，你以前在廣州當過演員？唱歌跳舞都會吧？”

“ 是的。” 她答道。

那經理點點頭，仿佛很滿意的樣子。

又觀察了她一會兒，他突然說：“ 董小姐，請你把大衣脫掉，站起來走一圈。”

董晴晴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但她仍然按照他的要求脫掉了大衣，她裡面穿了件紅色的毛衣，站起身來，來回走了一圈。

經理笑着說： “ 董小姐，你被錄取了。明天就開始先接受一個星期的培訓， 然後就可以上班了。” 

董晴晴又是一愣，這樣就算錄取了？這麼簡單？ 既不詢問她以往的演藝經驗，也沒有任何考試？ 

她沉吟着。

經理見狀笑道：“ 董小姐， 你不用擔心待遇。你上班以後每月的收入很好，月薪總在五百圓左右或者更高，還有提成。”

董晴晴倒吸了一口冷氣，五百圓？ 百貨商店的店員月薪才三十圓， 這家藝術社憑什麼給出這麼高的月薪？

她遲疑地問道：“ 我能請問工作的性質是什麼嗎？”

經理說：“ 這個麼。。工作很輕鬆，陪客人跳跳舞，說說話，就可以了。最主要的是，要讓客人高興。我們的客人都是上流社會的高級人士。”

“ 哦， 我明白了。” 董晴晴說：“ 你們是在招舞女。” 

“ 也可以這麼說。” 經理很懂人情世故地笑道：“ 董小姐，舞蹈是門很高雅的藝術。你不要以為在舞台上表演就是高貴，陪客人跳舞就是低賤了。。。” 

“ 謝謝您。” 董晴晴站起身來，說：“ 可是我不願意做舞女。” 她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那經理叫住了她， 很有經驗地說道：“ 請等一下，董小姐。我看你的條件很好，這樣吧，你先考慮考慮，我們保留你的名額，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回來。”

“ 不用了。” 董晴晴說， 她毫不猶豫地就走了出去。

站在街上，望着那些商店裡高懸的年關大減價的紅幅布條，她的心中不禁涌過了一陣懊喪、挫敗和酸楚。沒想到奔波多日，她就連一個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除非是去做舞女。 

當董晴晴疲憊不堪地走回那個簡陋的亭子間時，她覺得渾身無力，倒在小床上，將自己捂在棉被裡，好久不願動彈。

這裡沒有豪華的落地玻璃窗，漂亮的絲絨沙發，樓下灶披間炒菜時的煙還會冒上來，但是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出賣身體和靈魂陪笑去伺候達官貴人。

有人敲門。

董晴晴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開門。

是房東王先生， 他說：“ 董小姐，下個月的房租。。。”

“ 我明天就給你。” 董晴晴說。

但房東卻說：“ 你哥哥已經替你付了。 ”

“哦。” 沒想到秦風已經替她付了，董晴晴心中感覺非常過意不去。

房東關切地問：“ 聽說董小姐在找工作，找到了嗎？”

“ 還沒有。” 提起工作的事情，就是煩心，董晴晴皺起了眉頭。 

“ 嗨，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嘛，還是嫁人生孩子最重要。姑娘家拋頭露面出去工作，何必呢？”房東說。

董晴晴漲紅了臉， 說道：“ 您還有別的事情嗎？不然的話，我想休息了。”

“ 我替董小姐做個媒吧。” 房東並未生氣，他笑嘻嘻地說：“ 我有個侄子，在上海郵局做事，今年三十歲，人也長得體體面面的。上次在樓梯間遇見，對董小姐一見鍾情。。。 ”

“ 謝謝您。” 董晴晴敷衍過去：“ 我現在暫時還不想考慮婚事。”

“ 那好吧。” 房東碰了個釘子， 悻悻然走了。

董晴晴重新倒在小床上，用手枕着頭，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小雪早已停了，傍晚的夕陽從僅有的一扇窗中透進來， 顯得蒼黃無力，光線中有許多塵埃在漂浮顫抖着。

除了做舞女或者嫁人，難道她就沒有別的人生道路可以走了嗎？

篤篤篤， 敲門聲又響起了。

她以為又是房東，起床，不耐煩地拉開房門， 問道：“ 有什麼事嗎？。。。” 

卻發現站在門口的，是沈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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