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血淬中华 (53) |
送交者: 晨雪 2006年05月29日08:08:53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BY 大风 第六十六章 战云压危旌 猎猎的海风劲劲地吹着,破碎的黑云将本就不甚明亮的下弦月遮掩得愈发晦暗不明。终于涨潮了,黑色的浊浪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暗中翻滚出来,一路咆哮着向岸边扑奔而去。 听到潮水发出了上涨的轰鸣,一直凝眸站立在“吉野号”甲板上的、不久前才被任命为台湾副总督和“绝杀”行动总司令官的高岛鞆之助中将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躯。他从怀中掏出怀表,借着驾驶舱中透出的昏暗灯光看了一眼时间:时针与分针形成一个直角,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而这关系台湾战事成败与否的最关键一战也将真正拉开序幕。为了准备这一仗,台湾总督府和南进军司令部已经筹谋策划了整整两个月,从台湾海峡的水文、潮汐和海流状况,到台湾西海岸各登陆港口的地质、地形以及守备情况,都无一例外进行了精心的调查和分析。哼哼!任你支那煞神再骁勇善战,可终归不是三头六臂,人员上的限制,终会使你不能将所有的方面全都兼顾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支那兵圣的这句战争名言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今天我就要用它来终结支那煞神的不败神话。 轻轻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高岛鞆之助沉声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参谋长大岛久直少将命令道:“大岛,立刻发信号通知各编组舰队做好登陆前的最后准备。一旦扫雷艇将鹿港南侧海面剩余的障碍物和水雷清除掉,就立刻按原定计划正式发动攻击……另外,乃木中将那边如果有消息传来,要在第一时间立刻通知我!” 在浓黑厚重和令人倍感压抑的夜色中,一艘艘载满日军第二师团士兵的运输兵舰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它们笨拙的身躯;以“吉野号”为首,配合此次登陆作战的澎湖舰队十艘军舰,则如同一只只随时准备扑食猎物的怪兽,充满煞气的游弋在运输兵舰四周。望着眼前整整一个混编师团的庞大登陆部队,高岛鞆之助冷峻的面容上虽还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一颗心却早已为那即将开始的战斗烧灼得异常火热…… 天刚露出蒙蒙的微明,邢亮便又早早的起来了。连续几天夜以继日的操劳和殚精竭虑,以及每日仅仅三四个小时的睡眠,令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也充满了不尽的疲惫之色。 简单洗漱了一下,邢亮向隔壁院中的作战室走去。不想刚一进屋,便见萧山和王承斌带领几个参谋,正忙忙碌碌地整理分析最近几日收到的情报和战事通报。 微微怔愣了一下,邢亮高声招呼二人道:“山子、孝伯,你们起得可够早呀,也不说喊我一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王承斌笑着接口道:“总指挥您起的也不晚呀!我们本来还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呢?” “我哪里能睡得踏实呀!鬼子对大安溪海滩发动登陆攻击已经三天了,可我却始终还有些放心不下,总觉得他们采取的策略并不如何高明,应该不至于准备如此长的时间。另外,鬼子的攻势虽然凶猛,但从所获得的情报分析他们在兵力的使用上应该还有相当大的保留,预备队大概不少于一个师团。有这么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动向不明,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你们说鬼子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阴谋!……”邢亮眉头皱了皱,一语道出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忧虑。 鬼子的新攻势是从6月1日就展开的,主攻的方向与邢亮、萧山当初的分析如出一辙,把大安溪海滩当作了他们抢滩登陆的第一选择。在三天的时间里,鬼子在海面舰炮和陆上野战炮队的双重火力支援下,从海、陆两个方向对抗日联军大安溪下游的铁砧山和大安溪海滩阵地发动了异常猛烈的进攻。同时,为了牵制抗日联军的兵力,鬼子也对整个大安溪防线、鹿港和台西等各处战略要地展开了佯攻,只不过攻击力度和积极程度都远远不能与大安溪海滩相提并论。在这些地方,鬼子除了进行一些炮击外,还不断发动小规模的突击、骚扰,并对抗日联军设置在港口的水下障碍物和水雷进行了清除。 不过,尽管鬼子对大安溪海滩的攻势极为凶猛凌厉,也给守卫此处的吴彭年黑旗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由于邢亮他们对日军的行动早有预见,且提前做出了许多有针对性的安排,日军的登陆行动并未能按预期的设想顺利获取一块儿滩头阵地。 邢亮的担心和忧虑,萧山和王承斌也不是一点儿没有考虑过。此刻,经邢亮这么一说,他们不由得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要说,鬼子采取的策略虽无特别过人之处,但亦非常的平实稳重。抗日联军的大安溪防线虽构筑的非常坚固,但毕竟防御面太宽了,再加上还要防备日军从海上登陆,兵力就愈发地紧张起来。鬼子从海陆两个方向对大安溪海滩发动进攻,且同时佯攻其他战略要地,不但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兵力和火力上的优势,而且还可以有效分散抗日联军的防御力量,使我方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从而寻找到突破抗日联军防线的薄弱环节。然而,鬼子这所有的一切行动却都未能出邢亮他们的所料,各处防线虽不能说安排得固若金汤,但从目前来看也是守卫的滴水不漏。难道仅仅为了这么一个策略,就需要准备两个月的时间吗?凶悍狡诈的鬼子,难道就真的技止此耳了吗?他们那一个师团的庞大预备队又会投向哪里? 屋中是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默,那种明明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出症结之所在的郁闷令每个人心中都烦躁不已: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小鬼子到底还有没有其他阴谋?一旦情况有变又该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 夏日的天亮得早,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子功夫,天色又比刚才白了许多。突然,从隔壁机要室中传来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紧接着一个参谋从门口冲进来报告道:“总指挥,鹿港新楚军李维义统领急电,鬼子于今日凌晨突然对鹿港发动了大规模的登陆攻击,要求总指挥部立刻派兵增援……” “呜呜呜呜呜……砰!啪!轰隆轰隆!”整个鹿港都陷入了一片战争的喧嚣与混乱。炮弹的呼啸声、爆炸声以及敌我双方士兵的厮杀呐喊声响成了一片;黎明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有炮弹拖曳着长长的光芒划空而过;海滩、海面上炮弹爆炸后散发出的浓浓黑烟将微明的天色亦遮蔽得阴暗了许多…… 李维义小心翼翼地伏卧在第二道防线的一处掩体后,目光惶然地巡望着海面上日军进攻的情况:十艘日本军舰排成一个半圆形不停地用舰炮向修筑在港口两端的炮台和己方正面的防御阵地狂轰乱炸;而几十艘排列有序的日本运输兵船则冒着海岸炮火的攻击,不顾一切的从一个被清理出的近五十米的防御缺口向海岸冲去。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目睹日军狂猛强大的攻势,李维义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以前虽然也与鬼子打过几仗,可自己都是作为辅助部队参加的,即便遇到再大的难题也自有志愿军在前面顶着。前些天听说鬼子选择大安溪海滩登陆,自己还暗暗得意,以为算无遗策押对了宝,可如今这些四脚仔怎么会又打起鹿港的主意!看眼前这架势,鬼子在此处投入的兵力没有两万也差不了多少,而守卫鹿港的部队却统共只有五千人,这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不行,必须马上要求志愿军增援。” 想到这里,李维义像是在汪洋中看到了一颗救命稻草。他强忍住心中的慌乱,大声向通讯兵喊道:“来人,立刻把当前的情况向总指挥部报告,就说鬼子的攻势十分凶猛,必须尽快予以增援,否则鹿港就守不住了!” 望着传令兵匆匆离去的身影,李维义心中的惊恐略略平复了一些,不由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前面的战场: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海面上布满了烟和火,炮弹落到海里激起的水花不断地散落在浪头上;鬼子舰炮的强大火力已经使得扼守在鹿港入口处的那两座炮台成为了一片烟云火海。 李维义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愈发慌乱的同时,又不禁暗叫侥幸:“幸好把港口南北两端的炮台安排给了杨载云所部守卫,否则就鬼子这一通劈头盖脸的炮击也够自己受的。”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率先通过海面封锁的两艘日军运输兵舰已经迫近了海滩,舰上的鬼子兵也开始放下舢板进行登陆攻击。由于已经够上了射程,守卫正面滩头阵地的抗日联军士兵亦纷纷开枪回击,密集的子弹呼啸着飞向拼命向海滩冲来的鬼子。 登陆战役虽是最积极的一种作战方式,拥有选择战役发起时间、地点、路线和作战方法的主动权,但它同时亦是最复杂、最凶险、受海区自然条件影响最大的战斗。应该说,鬼子在鹿港实施登陆作战进行得非常突然,也打了抗日联军一个措手不及,但由邢亮亲自设计的鹿港海陆联合防御体系,却在此时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港口南北那两座修筑得异常坚固、交叉火力安排十分巧妙的炮台,虽然受到了日军舰炮最猛烈的打击,却并没有就此失去抵抗能力,任凭鬼子的火力如何凶猛,它们仍在进行着顽强的回击;另外,遍布港口内外的水雷以及暗桩、木栅和铁链等各种水下障碍物,也极大的迟滞了日军登陆的速度。虽然最开始有几艘日军运输兵舰在出其不意的攻击下,顺利通过了港口炮台火力的封锁,但由于清理出的通道宽度有限以及不断受到港口两侧炮台炮火的拦击,后续进展并不顺利,如今已经有一艘运输兵舰被打得起了火;而已经迫近岸边开始实施登陆攻击的鬼子尽管攻势很猛,行动也很迅速,却还是在抢夺滩头阵地时,遭到了抗日联军猛烈的打击。那些并没有多少防御力量的小舢板根本抵挡不住密集弹雨的攻击,不断有鬼子被子弹打中掉落到海里,将湛蓝清澈的海水染成猩红的一片…… 看到鬼子尽管来势汹汹,却并没能有效突破己方的防御阵地,刚才还在惶恐不安的李维义此刻禁不住心神大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又颇为乐观的琢磨道:“从现在的情况看,形势还不是不可收拾,小鬼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攻不上来。哈哈!运气来了真是拦也拦不住,如果能成功抵挡住鬼子的登陆行动,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战场上的形势刚刚稳定下来,李维义便又做起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白日梦。 然而,李维义的白日梦并没有做得太久,仅仅半个多时辰后,他便被从鹿港南面响起的一阵密集枪声惊醒了。“啪!啪!啪!”,由于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密集,李维义开始并没对这些枪声太过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不但枪声越来越紧密,而且鹿港南面已经开始有人惊慌地往港里面跑。 李维义心中猛地颤了一颤,连忙立起身子对身边的侍卫喊道:“快过去一个人打探一下,南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同样惊惶不已的一名侍卫,很快便带回了消息:“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的鬼子从南面攻上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想把咱们全都堵在这里!” 脑袋“嗡”的一声,李维义被眼前的消息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多的鬼子是从哪里过来的?他们怎么能够无声无息地跑到鹿港的侧后方? 形势一下子变得混乱和危急了,防守滩头阵地的抗日联军士兵显然也发现了后面情形的不正常,开始骚动起来;而鬼子的进攻却犹如上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益发疯狂地向岸边扑来。此刻,李维义的脑子尽管已经乱成了一团,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立刻作出了决断:鹿港的重要性虽是极为重要,邢总指挥已对此多次作了说明,可如今鬼子已经顺利登陆到了鹿港的侧后方,这里也就没有了再守下去的必要。而且一旦自己被鬼子围堵在鹿港,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双眼通红,李维义歇斯底里地冲着手下的侍卫叫喊道:“快!快!命令南侧的守卫部队无论如何也要挡住鬼子的进攻,其余各部立刻跟我退守彰化!”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炽热灼人的阳光烤得人头昏眼花、汗流浃背。在台湾府通往彰化的官道上,一队约千余人的队伍正大步流星地匆匆赶着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抗日联军的副总指挥萧山。虽然骑着马不至于像战士们那样跑得大汗淋漓,但萧山此时却是异常的心急火燎:本来他和邢亮为了应付突发事件,已经尽可能在各方面都作了万全的安排,然而没想到形势的发展竟然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当初考虑到鬼子要从海上进行登陆作战,邢亮特意从志愿军中将马成玉三营从大安溪防线抽了出来,和飞豹突击队联合组成了一支应急部队,并单独驻扎在更靠近彰化和鹿港的台湾府,以应付鹿港及其周边港口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按他们的想法,以鹿港如此完善的海陆防御体系,鬼子一时半会儿应该突破不了抗日联军的拦截;至于其他可以登陆的海岸,由于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登陆的要求,只派地方上的义勇监视就可以了,即便鬼子有少量部队顺利登陆,预备队也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前去救援。 前几天,鬼子对大安溪海滩发动登陆攻击,形势虽也颇为危急,但考虑到鬼子行动有诸多的不合理之处,邢亮并没有轻易将吴汤兴率领的另一支与抗日联军总指挥部一起驻扎在丰原的预备队撒出手。今日清晨,接到鹿港受到攻击的消息后,尽管邢亮对鹿港的防御体系极具信心,但却丝毫也不敢大意,小鬼子处心积虑谋划的登陆行动,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因此,他一面发电报通知驻扎在台湾府的马成玉立刻集合队伍,做好增援鹿港的准备,一面让萧山立刻骑马赶到台湾府亲自负责此事。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命令吴汤兴所部以及先前被黎景嵩滞留在台湾府的新楚军陈澄波仁字营也做好随时进行增援的准备。 接受命令后,萧山一刻也没耽搁,便带着几名警卫赶往了台湾府。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形势便已急转直下。萧山刚刚抵达台湾府,见过黎景嵩,另一封语焉不详的告急电报就送到了他们二人手上:鹿港失守,新楚军各部已经溃守彰化。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黎景嵩忙又揉了揉眼,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无误。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黎景嵩语音颤抖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这可如何是好?” 看到这个消息,萧山耳中亦是一阵轰鸣:虽然具体的情况尚不清楚,但形势却已到了危急万分的地步。一个师团的鬼子顺利在鹿港登陆这意味着什么?抗日联军将不得不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忧的地方,如果被鬼子抢先一步控制了关系整个台中要域安危的八卦山、大肚山台地,台中盆地近两万的抗日联军将士将面临被日军优势兵力围歼的危险…… 想到这里,萧山浑身一阵燥热,淋漓的汗水也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鬼子已经在鹿港登陆,而自己率领的援兵却还在台湾府。虽说从距离上看从台湾府到彰化并不比从鹿港到彰化远太多,可是战场上争得就是这一分一秒的时间,救援八卦山和大肚山的行动还来得及吗?
第六十七章 孤岛日渐危 到处都是一片无序的混乱,除了被称为“庆丰门”的西门,彰化县城其余三个方向的城门如今已被拖家带口、惊惶逃难的人群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女人惶然的尖叫声、孩子惊惧的哭泣声以及牛马鸡狗等各种动物的嘶鸣声如同一场乱世交响音乐,全部混杂交织在了一起。 “乡亲们,不要挤、不要乱,鬼子来不了那么快,大家排好队按顺序出城!”看到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站在宣平门(南门)附近的彰化知县罗树勋尽管对风云突变的战场形势心急如焚,却犹自声嘶力竭的大声向人们呼喊着、劝慰着。 然而,李维义率领新楚军从鹿港仓惶溃败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以及人们对鬼子烧杀掳掠的无尽恐惧,使得罗树勋所作的这些努力根本未能取得丝毫的成效,混乱的局面就犹如瘟疫传播一般越来越变得不可收拾。 “大人,公子请您赶快回去,抗日联军邢总指挥发电报过来了!”就在罗树勋尽管徒劳却仍然不肯放弃地作着自己的努力之际,一个防军军官带着两名兵勇,费力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他身边。 望着愈发混乱的逃难人群,罗树勋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本来十分平稳的战场形势如何一下子就滑落到了如此地步呢?以至于自己对眼前的混乱局面几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来,也只能对此听之任之了。 罗树勋心中虽是这么想着,但在转身离去之际,却还是忍不住吩咐站在一旁的差役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此大乱之际,你们切不可也跟着自乱了阵脚,一定要在此处尽力维持秩序,使百姓们尽可能顺利的离去。” 彰化县衙内,罗树勋之子罗汝泽正焦急地在大堂上走来走去。眼见父亲匆匆走了进来,他连忙迎过去道:“父亲,刚刚邢总指挥发来电报,说八卦山、大肚山的得失不但关系着台中地区各部抗日联军的安危,而且亦会对整个台湾保卫战的成败与否产生极大的影响。他要咱们尽力协助新楚军统领李维义,集中一切可用的兵力,全力坚守八卦山与大肚山一线的各处要域,务必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沉重地点了点头,罗树勋说道:“身为一县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职责之所在,就算没有邢总指挥的命令,我也绝不能任由鬼子为所欲为。对了,怎么没看到李维义李统领呀?现在的情况可是异常危急,如何对八卦山和大肚山布防可要尽快安排呀!” 听罗树勋问及此事,堂上堂下忽然变得寂静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既愤然又颓丧的表情。“泽儿,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立刻便发觉了众人脸上的异样,罗树勋急急地追问道。 由于心情激荡难平,罗汝泽的脸色不由得涨红了起来。看了父亲一眼,他愤愤地说道:“李统领位高职尊,咱们岂能有资格与他一起共事?刚才邢总指挥的电报一来,他连商议都未与我商议一下,便对八卦山和大肚山的防务作出了安排。他说‘鉴于大肚山的战略位置更加重要,且防御面也更大,那里由他率领从鹿港撤下来的三营新楚军守卫。至于防御体系相对完备的八卦山和彰化则交由咱们负责,切不可辜负了邢大人的期望!’。这不,也没容我提出不同意见,他便迫不及待地集合队伍匆匆离去了!” 大堂上鸦雀无声,包括罗树勋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片灰败和颓然:从整个台中的战略大局来说,大肚山诚然比八卦山更重要,也更加不好守卫,然而彰化和其城东的八卦山却是鬼子从鹿港登陆后,兵锋所指的首要攻击目标。李维义将三营的新楚军带走后,真正可以用来守卫彰化和八卦山炮台的,就只剩下了原先驻扎在此处的一营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防军以及数百名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团义勇了。虽说八卦山炮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最多只要坚持上半天,无往而不胜的志愿军就会派援兵过来,可是面对着一个师团精锐日军的进攻,就凭眼下这不足一千人的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兵勇,他们又能够坚守得了多长时间呢? 轻轻地在大堂上跺着步,罗树勋此刻亦是心乱如麻,原本誓死与鬼子一战的决心,因李维义的“临阵脱逃”竟变得有些摇摆不定起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李维义已将战斗力最强的新楚军带走了,留在此处的只是一帮老弱残兵。如果按命令坚守八卦山炮台,那等待着自己的惟有死路一条。可是……可是……一旦让鬼子占领了八卦山和大肚山,那台湾可就真的……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罗树勋暗暗打了一个冷战,眼睛不自觉地向堂外望去。蓝天如洗、丽日当空,明艳艳的阳光将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照得真真切切,而大堂前”戒石铭”上书写着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更是仿佛被放大了一般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罗树勋脸上禁不住一阵发热,一股深深的羞惭油然从胸中涌起:“身为一县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职责之所在”,自己刚刚还朗然向众人进行表白,可如今却如何变得畏首畏尾起来!难不成也要如那自己看不起的李维义一样畏难避险、不战而遁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罗树勋猛地挺了挺他那已经略微有些弯曲的脊梁沉声说道:“诸位,当初咱们之所以没有按朝廷的命令离台内渡,为的不就是舍不下心中的这番报国之情吗?就算现下形势危殆,我们又怎可为了苟且偷生,而放弃自己当初的信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夫虽比不上古人先贤,却也不敢惜此老朽无用之躯。诸位,如果还是我台湾的大好男儿,便与我一道生死与共、同守彰化!” 罗树勋的身材虽然干枯瘦小,因为劝慰百姓而有些沙哑的嗓音也不十分宏亮,但这一番可鉴日月的铮铮之言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大堂上下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为他的万丈豪情所感染,被鬼子强大气势所震慑住的勇气也重新激荡在每一个人心中,“守土抗倭,誓与彰化共存亡!”的誓言不停地回荡在县衙空旷的大堂上。 成功激起了属下将士的士气,罗树勋马上对彰化和八卦山的防卫事宜进行了紧急布防。然而当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本该早早就出现的鬼子大军却迟迟都未能见到踪影,反而是己方的援军在抗日联军副总指挥萧山的率领下,于下午2时许,终于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彰化…… 已经敛去了夺目光芒的太阳,沉静地悬挂在海与天的蔚蓝之间。在柔和的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港湾内微微溅起的浪花绽放出了无数个灿烂的笑涡。然而,与这如诗似画美景不相匹配的是,往日宁静的港湾中如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飘扬着“膏药旗”的军舰,而岸上的房屋以及港口两端的炮台仍不停地冒着浓浓的黑烟。 高岛鞆之助与乃木希典无声地并肩站在码头边,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登陆成功后的喜悦:应该说此次鹿港登陆战的组织工作相当出色,战争进程的各个环节也与他们战前的设想并无多少出入。可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战争的结果却与他们的期望大相径庭。 “司令官,损失的情况已经大致统计上来了。”看到负责本次“绝杀”行动的正副两位司令官皆脸色不善,副参谋长武富邦鼎少佐小心翼翼地轻声汇报道。 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好半天,高岛鞆之助才微微点点头道:“说吧!” 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武富邦鼎说道:“本次登陆行动,我方共计损失各种船只三十一艘,其中葛城号巡洋舰(不久前才补充至澎湖舰队)和两艘运输兵舰被支那军守卫炮火击沉,登陆用小型驳船和舢板也在登陆过程中损失了二十八艘;武藏、秋津州和三艘运输舰受重创,必须马上进行修理;吉野号、八重山、摩耶号以及另外七艘运输舰亦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至于士兵伤亡的情况……”眼见着高岛鞆之助与乃木希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武富邦鼎不由得停下了话头。 日军精心策划的此次“绝杀”行动,虽说因未能及时攻占八卦山和大肚山而未竟全功,但从总的战略大局上说却绝对是一次极为成功的登陆行动。不但僵持多时的战局将很快被打破,而且还会对台湾军民坚守台湾的信心造成极大的打击。然而,这个本该是极为完美的登陆行动,最后竟然打成了一场惨胜,日军一次性损失如此多的船只,这可是日清开战以来的头一次。 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岛鞆之助将就要抑制不住的怒气又压了下去,烦躁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报告!” “哈依!此次行动我方共计伤亡3100余人。其中在鹿港实施登陆和船只被击沉造成伤亡2600余人;乃木中将所率包抄分队登陆时,因船只触礁沉没损失500余人,另外,还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估计很难再……” “巴嘎!可恶的支那人,还有那个杨载云。仅仅攻占一个鹿港,就让大日本皇军损失了如此众多的精英……嗯,那个杨载云找到了吗?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随着武富邦鼎这一连串触目惊心数字的报出,一直为此仗未能取得预期战果而耿耿于怀、心烦意乱的乃木希典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稍微犹豫了一下,武富邦鼎答道:“在我军炮火的反复轰击下,鹿港南北两端的炮台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上面不但看不见一个活人,而且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我们实在是分不清哪具尸体是杨载云的!另外,防守滩头阵地的支那军许肇清部除了突围出去的那几百人外,亦都全部战死,我们此次连一个俘虏都没抓到!” “怎么会这样?”听到鹿港之战的最后结果竟是如此一番模样,高岛鞆之助和乃木希典禁不住面面相觑。二人本来充满煞气的脸上,此刻除了震惊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表情,刚才还因损失巨大而恼怒不已的心情也为之一变。一种莫名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突然浮现在了他们心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向来软弱可欺和不堪一击的支那人变得如此顽强?难道就因为辽东义勇军的横空出现吗?台湾的战争如果还这样打下去,就算最后能取得胜利,大日本帝国所附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其实,对于此次登陆行动,从日本大本营到台湾总督府都对其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如果台湾的战事再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国内反对战争的声音将会更加高涨。为此,从台湾西海岸的地理、潮汐情况,到台湾海峡的海流、水文特点,鬼子都进行了事无巨细的调查研究;另外,他们还通过汉奸对抗日联军各处守卫部队及其主将的情况进行了打探和分析。在获悉抗日联军守卫鹿港的主帅李维义为人畏葸怯战,以及鹿港附近有多处可以进行小规模登陆的海岸后,鬼子终于确定了“正面强袭,侧后包抄,以鹿港作为绝杀行动突破口”的登陆作战方案。而且为了确保此次登陆战役获得成功,鬼子还在包抄部队登陆地点和时间的选择上煞费了一番苦心。登陆地点选择在了鹿港以南三十里的一处登陆条件相当恶劣的海岸,而时间则安排在了通常台湾海峡潮差最小的农历五月二十三。 凭心而论,鬼子的此次登陆行动从各方面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也确实抓到了抗日联军在防御和指挥上的破绽。由于兵力有限,抗日联军的防守很难将漫长的陆上、海上防线全都兼顾到,而且抗日联军内部指挥的不统一,也使得邢亮无法在最关键的地点,安排最令自己放心的人。 “绝杀”计划是日军各部统一配合的一次行动,其中的重中之重是以小股部队在鹿港侧后方登陆,一举从军事和心理上击溃支那军的防线,进而对台中的支那军进行围歼。而执行这一关键任务的便是后来在日本被尊为“军神”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在甲午战争中曾担任日军第二军第一旅团旅团长,亦是旅顺大屠杀的积极策划者。战争结束后,他因战功卓著被晋升为陆军中将。后来,鉴于台湾战事不利,他又被任命为新组建的混编第二师团师团长。不过,由于身体原因,他并没有立刻随军前来,只是挂了一个虚名。此次,他随高岛鞆之助一同来到台湾后,为了挽回第二师团在前一阶段战争中屡战屡败的窝囊形象,他不但坚决要求由第二师团担任鹿港登陆的主攻部队,而且还不顾众人的反对亲自担任了其中最关键的包抄行动的主帅。 “绝杀”行动在开始阶段进行得相当顺利。尽管包抄分队在登陆时,因恶劣的自然条件损失了一半儿的兵力,但乃木希典率领剩余的两个中队,还是于鹿港正面战事陷入不利之际,顺利赶到了鹿港以南。战事后来的发展果如鬼子事先所料,李维义在得知自己的退路被包抄后,连具体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立即率所部新楚军不战而逃。本来,乃木希典以为抗日联军主帅已溃逃,鹿港会很顺利的被攻下,可谁知守卫港口两端炮台的杨载云所部两营新楚军,以及以鹿港当地人为主组成的许肇清部义军却并没有因李维义的撤走而陷入混乱。为了一个誓死守卫家乡的单纯信念,他们继续与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激战。 乃木希典是一个战争狂人,其所率领的包抄部队也异常勇猛。然而由于他们的人数只有四百多人,而且也没有携带重武器,面对毫不退让、勇猛顽强都不在其之下的抗日联军,他们迟迟都未能再取得新的进展。而鬼子的登陆部队也在杨载云所部炮火的顽强阻击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苦战,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始终都没有得到发挥,只能不计损失、孤注一掷的继续强攻。经过近一天的战斗,抗日联军顽强得使人心惊的抵抗终于被肃清了,可鬼子却为此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价,也失去了将台中抗日联军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对于《孙子兵法》开篇的这第一句话,邢亮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如此深刻。当初,黎景嵩突然将杨载云撤换,让李维义担任新楚军的统领,邢亮虽然隐隐感到了一丝不放心,但因为考虑到内部的团结问题,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可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疏忽和侥幸,台湾如今的形势已经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 1896年6月5日,已经全部从鹿港登陆完毕的日军第二师团没有再耽误时间,立即对彰化、八卦山和大肚山发动了疯狂的攻击。抗日联军方面鉴于兵力不足以及彰化城小难守,主动放弃彰化,将防守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八卦山和大肚山一线。 此后的十多天里,敌我双方为了争夺八卦山、大肚山这关系台湾未来战事走向的最关键要域,各自倾尽全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日军为了配合第二师团的战斗,同时在大安溪、铁砧山和大安溪海滩发动了几乎不间断的猛攻。而抗日联军也对这突发的变故迅速作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先是新楚军统领李维义的职务被免除,新楚军各部由萧山负责指挥;接着又电令台南刘永福迅速集中兵力救援台中…… 战事的激烈程度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为了取得战争的主动权,敌我双方寸步不让,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有人倒下去。由于抗日联军占据着地利以及同仇敌忾的人和优势,鬼子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并未能取得太多实际的进展,损失情况也要远远高于抗日联军,其第三旅团旅团长山口素臣少将在指挥进攻八卦山的战斗时中炮身亡。然而就算是这样,腹背受敌所造成的兵力上的捉襟见肘,以及南北交通干线被切断造成的弹药物资补给的不畅,还是使得抗日联军的各处防线日益危殆,随时都面临着被巨浪冲垮的可能。 6月19日,尽管万分不甘心、尽管知道这个决定会给台湾军民的抗战决心带来难以挽回的打击,但被鬼子占据了先手的抗日联军还是不得不作出了“放弃台中,退守台南”的苦涩决定。 6月27日,在大部台中军民和主要物资设备经由雾峰、南投转移到了云林和嘉义等地以后,几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的抗日联军开始有计划的从各处防线撤离。 6月30日,在王德标率领的黑旗军七星队,以及简精华、简成功、黄荣邦和林义成等部义军的接应下,成功完成了阻击日军第二师团截断抗日联军退路任务的萧山,率领最后一批战士撤离了与鬼子鏖战近一个月的八卦山、大肚山防线。至此,经济最发达的台中北部地区已全部落入日军之手。 不过,如愿以偿占领了台中盆地的鬼子,在勉强将战线推进至南投一线后,便由于台湾进入雨季,各大小溪流水势暴涨,以及军中疫病流行,非战斗减员严重等诸多原因亦成了强弩之末,不得不暂时放缓了继续南侵的脚步,耗时长达三个月的台湾战役第二阶段也就此宣告结束。 夜色柔柔的,将整个金州城都笼罩在了一片幽暗的静谧之中,“呱呱呱”的蛙叫声自远处透过湿润的夜气传进了旅大特区办事大臣衙门的大院里。巡视完值班卫士们的值勤情况,侍卫长关琪看了看满天穹的星斗,然后转身轻轻走进了总指挥的办公室。 一如他上次进来时的模样,冯华依旧凝神站立在台湾的地图前默默地冥思着。关琪张了张嘴,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句“总指挥,夜已经深了”的话语到了嘴边竟又缩了回去:自入夏以来,总指挥真是连一刻的安闲时间都没有,神经的每一根链条都被绷得紧紧的。抚大铁路的正式开工,旅顺港的二期修复工程,与长顺会商在东北裁撤厘金关卡、刺激工商贸易的各种事宜,以及最近破获的日本间谍案,没有一件事不让总指挥费心劳神、殚精竭虑。尤其是近一个阶段以来,台湾战局日益危艰,更每每令他焦灼万分,彻夜难眠……关琪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痛惜,表情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为总指挥换了一盅热茶后,他终还是没有打搅冯华,蹑手蹑脚地再次悄然退了出去。 关琪刚刚来到院中,不想李九杲从迎面走了过来。微微一怔,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副总指挥!” “嗯!”了一声,李九杲望着冯华尤自亮着灯光的办公室说道:“总指挥还没睡吗?” “没有,总指挥站在台湾的地图前,差不多都快一个时辰了!您进去劝劝他吧,再这么下去,身体可要吃不住劲了。” 点了点头,李九杲没有再说话,抬腿向冯华的办公室走去。 “大哥,你还在担心派志愿军二次入台的事?”来到冯华身旁,李九杲开口问道。 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冯华挺了挺早已经僵直的腰背,又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膀后说道:“啊!四弟你怎么来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早点儿去休息?” “还不是和大哥你一样,睡不着呀!大哥,你说刘坤一真的能答应此事吗?这其中所担的干系毕竟太大了!鬼子今日已经成功在布袋抢占了滩头阵地,按计划雨亭他们无论如何明天傍晚也得出发,否则时间可就来不及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刘坤一没胆子担下此事,那台湾的最后一线生机可就断绝了,二哥和山子他们恐怕也……”说到这里,李九杲止住了话头,脸上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轻轻点了点头,冯华没有马上答话,相比于李九杲以及其他义勇军高级领导人员对刘坤一的担心,他则更关注孙宝义和张作霖他们即将实施的行动。决定他是已经做下了,可其中蕴含的风险却也是相当的高。一旦行动失败,那就不仅仅是台湾的最后一线生机从此断绝,邢亮、萧山和几千名入台的志愿军将士可能埋骨他乡的问题了。不但执行此次任务的义勇军官兵可能会全军覆没,而且刚刚起步的旅大特区,甚至是冯华自己都极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1896年7月20日,经过短暂修整的鬼子南进军尽管尚未从连续征战的损失和疲惫中恢复过来,便再次鼓足余勇向抗日联军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他们知道,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双方都已是精疲力竭,现在比的就是看谁更能坚持。再说,将战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只会让大日本帝国承受更大的损失,让冥顽不灵的支那人获得更多的喘息时间,战争必须让它尽早结束。 7月23日,作为先头部队的日军近卫师团第二旅团以极其凶猛的态势连克云林街、北斗街,兵锋直指台中重镇云林。7月28日,经过五天激战,云林失守。30日,日军前锋抵大莆林,进逼嘉义。至此,台中诸城皆失,整个台湾的形势终于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由于嘉义已经是阻止鬼子进入台南的最后一道屏障,抗日联军也在这一区域集中了大量的兵力。生死存亡的恶劣现实,虽然使得台湾的人心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越来越多的士绅富贾开始搭乘英、法、德等列强诸国的商船离台内渡,但也令抗日联军内部暂时摒弃了彼此间的矛盾和间隙,变得空前团结起来。在刘永福的鼎力支持下,除了先前因为鹿港之失,黎景嵩不得不交出了新楚军的领导权外,本来成一片散沙的台湾各地义军也都明确表示会坚决服从志愿军的领导。至此,邢亮作为抗日联军的总指挥,才第一次有了如臂指使的感觉。 抗日联军的防线主要是以嘉义、竹崎和大莆林这片三角区域为中心展开的。这一地区居嘉南平原的中央位置,为纵贯南北交通及进出阿里山山区之要冲,其得失将左右整个嘉南的战局。为此,尽管鬼子的攻势极为猛烈,可抗日联军却也守得异常顽强。在取得了最初一个阶段的胜利后,鬼子南进军的攻势终在嘉义一线受到了遏制,整整一个月都未能再前进一步。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对于台湾战役开始以来伤亡巨大,损失已经超过不久前的日清战争,以及国内经济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的日本来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为了在本国民众的忍耐限度达到极限前将台湾的问题全部解决,日本大本营决定在嘉义的侧后方再实施一次登陆作战,争取一举将支那人的抵抗意志彻底粉碎。 9月8日,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由后备步兵临时组编成的日军第七师团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指挥下,从鹿港出发。九月十日拂晓,第十三、十四混成旅团分乘三十九艘运兵船,在“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天城”等八艘军舰的掩护下,开始在布袋嘴强行登陆。虽说在此之前,日本的扫雷艇在北起台西,南到枋山,几乎是台湾西南的全部沿海海域都实施了大规模的扫雷行动,但鬼子在登陆的过程中,“天城”号巡洋舰和两艘运兵船还是撞上水雷沉没。其后,在付出了“赤城”号炮舰重伤和三艘运兵船被抗日联军海岸炮火击沉,以及近千人伤亡的代价后,日军第七师团终在台南前侧面的“布袋嘴港”成功登陆。 反观抗日联军方面,因嘉义一线牵扯了他们近七成的兵力,以及台湾西南部海岸有白沙仑、弥陀、桃子园、西子湾、风鼻头、水利村、番子寮、枋寮、嘉录村和平埔等太多的可登陆地点需要兼顾,所以尽管此前已经判断出鬼子将会第二次实施登陆作战,但抗日联军却无法阻止鬼子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 看到冯华若有所思的久久都没有说话,李九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急:“大哥,你倒是说话呀!如果刘坤一不支持咱们的计划,那可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对于刘坤一的为人,冯华通过这一阶段的亲身接触,以及从历史资料中获得的一些了解,还是具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他知道刘坤一虽生性谨慎、处事圆滑,但却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你只从百日维新后,他抗旨维护江南维新成果、对抗慈禧废黜光绪以及在庚子事变中,置清廷的宣战谕旨不顾,与张之洞等人一同筹施“东南互保”等几件令世人为之侧目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有担当的人。不过,刘坤一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几次做出忤慈禧逆鳞的事,绝对不是他当时的思想认识水平有多高。他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维护大清的江山社稷,否则在他死后,也就不会被清王朝谥为“忠诚”了。因此,冯华料定,只要是能够给大清颓丧的国势带来利益的事,刘坤一就一定会应允。当然,这其中的缘由冯华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对李九杲和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微然一笑,冯华不慌不忙的说道:“四弟,刘坤一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照我的估计,他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同意咱们的方案,你就放宽心吧!明天,我会发电报再次催促他一下。” 说到这里,冯华脸上的神情蓦的严肃起来。稍微顿了一下后,他接着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还是这次行动的实施过程,虽然此次行动从谋划到布署,前后准备了长达半年的时间,我们的一切行动也都非常小心,应该能够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而且一旦此次行动失败,我们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接踵而来。” “既然大哥你对刘坤一那么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这次行动,我倒认为大哥你有些过虑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到家了,所有该考虑的问题也都考虑到了,究竟能不能获得成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大哥,九杲虽是个粗人,在很多事情上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我却知道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和麻烦,我们兄弟也能携手闯过。其实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无怨无悔就行了!”尽管直到此时,李九杲也不十分明白冯华为何对刘坤一如此有信心,但是基于对大哥的无比信任,他没有继续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反而是话锋一转,对冯华进行劝慰起来。 冯华猛的为之一震,心头那片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被李九杲一句普普通通,却又情真意切的质朴话语击了个粉碎:虽然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再度私自出兵”的严重后果与利弊得失,可谁知事到临头却还是不能做到真正放下。 对于台湾战局的发展,冯华早在抗日联军准备撤离尖笔山防线时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弹药物资以及抗日联军内部各行其是的状况不能有效得到解决,台湾未来战局的发展恐怕不容乐观。为了应对台湾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局面,冯华与李九杲经过一番商议后,立刻做出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安排和准备。他们先是用林维源捐给义勇军的33万两白银,委托刘坤一从德国埃吕屏什好造船厂和伏尔坚造船厂订购了六艘鱼雷艇,即属于fu级的“天字号”、“地字号”,以及属于tb级的“元字号”、“黄字号”、“宇字号”和“宙字号”。然后又开始秘密组建由张作霖任团长的志愿军第二特遣团。 时间进入6月后,冯华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由于内部指挥不统一,抗日联军的防线百密一疏,终被鬼子钻了空子在鹿港登陆。尽管后来由于杨载云等人的顽强抵抗,鬼子围歼抗日联军于台中的阴谋未能得逞,但冯华却明白先手已失,再想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失去了台中对战争后勤的巨大支持,以及本来就缺乏深度和广度的战略迂回空间再度被压缩,台湾的战事如果不能得到外界的强力支持,将很难再坚持下去。心焦之余,冯华立刻命令张作霖、孙宝义率领已经整训完毕志愿军第二特遣团和特种大队,从即日起分批潜入福建沿海的敦照镇一带;而已经于两个月前交货的那六艘鱼雷艇则继续以“请南洋水师帮助训练为名,由萨镇冰和黄钟瑛二人带领,在福州府南竿塘附近水域秘密加紧操练。 不过,虽然从一开始起,冯华就对再次派遣志愿军入台表现出了义无返顾的坚定决心,但由此可能引发出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还是犹如一块儿沉沉的巨石压得他几乎要窒息:再度私自出兵的严重后果早已有了前车之鉴,不管此次出兵的结果如何,大权独掌的慈禧都绝对不会容忍有这么一个游离于她控制之外的强大力量存在。然而,台湾的战事已经坚持到了这一步,自己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改变中国历史的最后机会就这么从面前溜走。况且,在那里还有老亮和几千名义勇军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自己又怎能忍心将他们弃之于台湾而不顾…… “是啊!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无怨无悔就行了。以后会怎么样?又何必想得太多!老亮,华哥答应过自己,今生今世都再也不会将你置于不可挽回的险境之中。哼!得罪慈禧又能怎么样?就是比这更大的麻烦,我也会为你去闯。再说,除非自己肯死心塌地投靠到慈禧的脚下,否则双方终会有撕破脸的这一天。中国向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如果台湾的战事最后失败了,即便自己不再出兵,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但邢亮和入台的志愿军将士将会被当作承担战败责任的替罪羊,就是自己也免不了会受到慈禧的秋后算帐。‘成王败寇’,其实只要能一举挽回台湾的局势,慈禧就算要对付自己也会多几分顾忌!而小日本和泰西列强会有什么样的反映更是不必去在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终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 想到这里,冯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像是对李九杲,又像是对自己说道:“为了无怨无悔,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走下去!”说着,他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盏油灯受到了震动,火焰晃晃悠悠地跳跃起来。 金州城内的震动传到了江宁,传到了两江总督衙门。 易顺鼎拿着一纸电文急匆匆地走进了西花园的角门。那沉重匆忙的脚步了踏碎了园中惯有的的宁静,几只在林间甬道上寻觅啄食的鸟雀受到惊扰,“扑楞楞”地飞到枝叶茂密的树枝上。穿过六角亭,易顺鼎踏上横跨莲花池的九曲桥直奔池塘北端的漪澜阁。不过,刘坤一并没有待在他经常歇息的石舫,一个卫士告诉他:“大帅在演武场。” “大帅现在竟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虽说心中有些纳闷,但易顺鼎来不及多想,又疾步流星般的奔向了桐音馆演武场。 在翠竹映掩的桐音馆的后身有一块黄沙铺垫的空地。别看刘坤一年过花甲,那股习武的精神头儿却不减当年,闲暇里,时不时地要到这里活动活动腿脚,舞弄两趟刀法,打几式拳脚。因此这里与那莲湖石舫一样,都是他经常留连的地方。 果然,易顺鼎刚刚走到月亮门前,就听到厅后面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片轰然叫好的掌声。绕过花墙,只见刘坤一身着蓝绸袖箭衣,手托着一支德国造五响快枪,埋好脚步,侧着头颈,瞄准远处的红心枪靶,一缕白烟起处,“嘭”然一声,一颗子弹命中红心,再一次引起了周围亲兵戈什哈的齐声欢呼。大概是连续射中红心的缘故,平日里略显冷峻的刘坤一嘴角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耐着性子等待大帅把五颗子弹全射进靶心,易顺鼎这才走上前去:“岘帅,好兴致啊!” 刘坤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易顺鼎的意思。叹了口气,他摇着头苦笑道:“实甫,我哪里是有兴致,不过是借机放松一下心情而已!走,咱们进屋谈。”说着,抬步向不远处的桐音馆走去。 易顺鼎跟随刘坤一日久,对大帅的心性脾气非常了解,而且二人私交甚密,私下里说话也很随便。他知道,为了台湾的战事,刘坤一已经多少天吃不香、睡不实了,大帅实在是难得有机会在射击场上调剂一下心情。此刻,见自己的到来又破坏了大帅刚刚恢复的好心情,他不禁微微有些歉疚。 来到馆中,易顺鼎将手中的那纸电文递了过去:“岘帅,冯华冯大人又发电报来了!” 听说是来自辽东的电报,刘坤一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展开电文,“独木难支,大厦将倾;国之不存,人之奈何!”十六个令人心潮起伏的“大”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刘坤一喟然一声长叹:“老夫又如何不晓得大厦将倾的道理!然而,二次派志愿军秘密入台也就罢了,以鱼雷艇奇袭澎湖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你又如何让我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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