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善祥：竹枝上的琴聲

名古屋的七月，總帶着些濕潤的暖意。昨日小暑，溫風起，點荷妝，心寧靜，聽宮
商。撫華音，祈安康！我和妻子矢野留美及韓裔鋼琴家李麻吏中午驅車來到名古屋市
掖濟會醫院。
醫院四樓的走廊里，竹枝上早已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祈願紙條，像一串串凝結的星光。
這是第16次《七夕織女音樂會》。16年的琴聲漫過疫情那兩年的空白，依舊在熟悉的
地方落滿溫柔。
四樓的大講堂里的呼吸很輕，輪椅上的老太太，掛着吊針瓶的老大爺，輪椅的金屬支
架偶爾碰撞出細碎的聲響。大家戴着口罩、眯着眼，望向台前，我走上台，深深的一
鞠躬，首先給大家介紹了唐代詩人白居易撰寫的長詩琵琶行的時代背景，元和十一年
秋（即公元816年）白居易被貶為江洲司馬（現在的江西九江市）在潯陽江頭聽了一位
琵琶女的演奏和她的身世後，對琵琶女早年輝煌與晚年落魄的身世，與自己從仕途抱
負到貶謫困頓的經歷形成平行對照，寫下了長詩《琵琶行》，發出了：＂同是天涯淪
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嘆！
時過1208年的2024年10月，由江西省九江市委宣傳部邀請我與樂友們在潯陽江頭，琵
琶亭前舉辦了一場。《塗善祥與白居易超越時空的對話》主題音樂會，留下難忘的印象。
在日本一般稱白居易為＂白樂天＂，三個字剛出口，幾位白髮老者便輕輕點頭。他們
或許讀過百年前傳入日本的《白氏文集》，知道那個寫“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詩人，
此刻正隨着琴聲，從潯陽江頭走到了名古屋的病房窗前。
我懷着對詩人的崇敬之情首先演奏了作曲家張曉峰先生以同名詩為素材創作的《琵琶
行》。鋼琴的醇厚、電子合成器的幽遠與“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琵琶在空氣里織成了
一張網。悄悄地偷走了聽者的心！
當喜多郎的《絲綢之路》響起時，彷彿有駝鈴從遙遠的沙漠裡飄來。我忽然想，音樂
原是最古老的絲路，不必通關文牒（中國古代護照，曾被稱為符、節、傳、過所、公
驗、度牒、路證等）便能讓不同的靈魂在旋律里相遇。我的思緒也隨着美妙的音樂回
到了與喜多郎先生在上海大舞台、北京展覽館劇院、西安大雁塔下、奈良藥師寺、名
古屋能樂堂的世紀舞台上合作演出的夢幻時光！台下的聽眾們則隨着琵琶聲踏上了無
邊無際的大砂漠，又隨着熟悉的《櫻花變奏曲》的旋律回到了櫻花爛漫的日本，家
人、友人或戀人圍坐在櫻花樹下，品酒賞花，撫琴起舞，時而如春風掠過枝頭，時而
如花瓣簌簌飄落。再奏《荒城之月》時，琴弦震顫的頻率里，竟分不清是江戶的月
光，還是長安的霜。
忽然妻子的歌聲響起，是意大利語的《我的太陽》。那高亢明亮又耳熟能詳的音調頓
時在人們的心中廻盪，博得了滿場的掌聲。掌聲中令我又想起了2010年我從藝40周年
紀念世界八國22都市巡迴演出時，我們登上了意大利的舞台，妻子演唱的《我的太
陽》得到意大利聽眾的讚美和喝彩！一位音樂教授特地在音樂會後來到後台祝賀，並
問到：夫人的美聲是在意大利學習的嗎？我回答到說：Metro in Japan,!（她是日本
製的女高音），大家笑聲不止！現在我們的女兒從東京藝大畢業後赴意大利學習歌劇
已經數年，2022年獲得過三項國際聲樂比賽歌劇部門的獎項，圓了媽媽曾經的夢想！
在台下聽眾的掌聲中，妻子拿起了鍵盤口風琴，我們要將七月二日在大坂世博會中國
館演出的原版模樣再現給台下的聽眾。在江西活動日開幕式的前日夜晩排練時，被告
知不能使用帶插電音箱的電子合成器，讓我們非常焦急，回到賓館後深夜到處求助，
希望能借用鍵盤口風琴來代替電子合成器，可是數位音樂家朋友都說沒有這種樂器，
正在我感到無力無助時，深夜收到短信的朋友鳴尾女士，竟然在凌晨五點十分親自從
神戶開車將鍵盤口風琴送到了我們居住的賓館，解救了突發的危機，令我們感動萬
分！我感到這不僅是一件樂器，更是一份跨越國界的深厚情誼！這份友情，沒齒難忘啊！
在鍵盤口風琴近似雅樂中笙的音色與琵琶聲融為一體的古韻新曲中，在彷唐風的旋律
中我激情的吟頌和演唱了王勃的詩，此時鍵盤口風琴的音色顯得格外清澈，像王勃筆
下＂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贛江。此刻指尖起落，台下的目光里，似乎也映着同一片江天。
最後是合唱《故鄉》。不同的嗓音和在一起，日語的歌詞裡，藏着每個人心中的故鄉
～或許是奈良的古寺，或許是長安的石碑，或許是病床窗外那棵總在搖晃的樹。院長
獻來的花束帶着露水，護士們的相機快門聲里，竹枝上的祈願紙條輕輕晃動，像無數
雙在傾聽的耳朵。
當在掖濟會醫院16年的琴聲落進暮色里時，我忽然懂了這場音樂會的意義。那些不能
去音樂廳的人，在這裡接住了音符的重量；那些隔着語言的靈魂，在旋律里找到了共
通的呼吸。就像白居易的詩能漂過東海，就像櫻花與琵琶能在同一時空綻放，音樂從
來不是演出，而是一場溫柔的相遇～在醫院的白牆之間，在竹枝的光影里，在每個等
待康復的心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