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恨秋悲皆自惹。“春恨”出自李後主的名句“一江春水向東流”,寄寓了他對已逝故國的懷念;“秋悲”出自楚國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也”(《九辯》),是借悲秋抒發“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感慨。紅樓男兒的春恨秋悲,則別有惻隱,不足向外人道。 花容月貌為誰妍?用花來襯托自己的容貌,首推屈原。“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更以“蘭”“蕙”來比喻所培養的學生,用“眾芳”來形容先王的良臣。“月貌”出自曹操的“明明日月光,何所不光昭”,用日月之光來形容聖人的容光。紅樓男兒或是才貌雙全,或是唱作俱佳,只可惜時運不濟,情場事業兩失意,有些甚至還枉送了性命。 寶玉深受濫情之害。天生一種愛美的性情,處處留情並不是他的錯。可他濫情中又有痴情,以至於一生都為情顛倒,害人害己:傷心死了一個林姑娘,雪藏了一個寶姑娘,枉死了晴雯,連累了金釧兒。最後只有在無愛無痴的清淨之地,才獲得解脫。 秦鐘相貌清秀如女子。初涉情海的少年郎,難免會沉迷於風月,因把持不住慾念而死,曹老先生給予他深切的同情。 柳湘蓮本來有美滿的姻緣,只是逃不開人性中最原始的猜疑心。尤三姐以死明志後,他也愧悔無地,可是“佳人難再得”,想必他這一生都會在痛苦中度過。他的出家,與寶玉不同,不是真正的開悟,而更像是對殘酷現實的逃避。 蔣玉函是個變數,也是紅樓男兒悲劇大合唱中的一個不和諧音符。身為優伶,他的性情中有“柔”的因子,面對大局的動盪,他能明哲保身,保住小家庭的和美,這從他對襲人的態度也可見一斑。曹老說“堪羨優伶有福”,就權當他有福吧,只是這種幸福中,包含了多少勉強,多少委屈,就是我們所不知的了。 薛蝌在前八十回中着墨不多,一到高鄂接手的部分就大寫特寫,不知何故。如果算上高鄂續寫的部分,則他的不幸,在於招惹了夏金桂的一段孽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美麗不是一種錯誤,愛情不能夠勉強,這些大道理我們都說爛了,不必再說,掬一捧同情之淚即可。 賈璉為人輕浮,道德家們多半不喜。但從尤二姐死後他的表現來看,他對二姐還是有真感情的。對那時的人而言,三妻四妾何嘗是罪過?偏他娶了鳳辣子,又遇上個忠心耿耿的平兒,也是命不好。我讀紅樓讀得不細,但大體看來,榮國府里能料理內務的男主子,也就一個賈璉而已。他的才,不是吟詩作對的才,而是辦事才能。 賈蓉的故事其實最悲慘,只是這悲慘被曹老用脂粉塗了,用金銀蓋住了,不容易看出來。冷子興初次演說寧國府時,賈蓉不過十六歲,他祖父當了道士,父親只顧尋歡作樂,不曾好好教育他。到秦可卿死時,賈蓉二十。秦可卿是“紅樓”中第一美人(從“太虛幻境”中的描寫來看是如此),“生的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 ”,賈蓉豈有不愛之理,為什麼可卿死後,寶玉吐血,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賈蓉的悲傷卻沒有提及?其中自有深意。連焦大尚且知道“爬灰”並嚷出來,賈蓉焉能不知?自此以後,賈蓉徹底走上了自我放縱的道路,成為紅樓男兒中最極端的一個。 悲乎!紅樓男兒,你們的悲慘命運,其實也跟自身的意志力和處世智慧有關,莫怨東風當自嗟!希望今世男子莫要重蹈覆轍!切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