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手續中最困難的是那張台屬證明，不是必需的，可是有了它就可以免去幾萬元的培養費。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老家有人早先年去了台灣，一直還保持着聯繫，那家人和婆婆同姓，也答應幫忙。

農村幹部還算廉潔，花不多的錢就開出了證明蓋上了公章。所有材料匯集起來交台辦審核，台辦幹事義正詞嚴地指出材料是偽造的，牽扯的人物關係之間有很大的年齡紕漏。

本來以為此路行不通了，沒想到那幹事竟然上門服務了，“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可以如此這般這般。。。只是需要打點張三王五。”

婆婆把阿文叫到廚房，“他這是要錢來了，你那裡還有嗎？”

阿文來時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帶過來了，準備好了迎刀軔的，可是根本就不堪一擊，不得已阿文兩次請求父母匯款援助。

幾次回訪之後，吳幹事親自教他們怎樣用褪字靈怎麼樣圓人物關係，事情終於成了。他語重心長地囑咐阿理出去了要努力學業有成報效祖國，還切了西瓜招待他們，阿理吃，阿文說肚子疼，不吃。

後面的事情就很順利了，護照，簽證。

勘探隊的工作已經辭了，正趕上平安保險公司來市里開展業務，阿理去應聘業務員，掙來的錢交給阿文打點行裝，還能躲清靜。

阿文每天一早就隨阿理出門，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搬回阿理的日常所需，既要物美還想價廉，阿文常常貨比五家，連一根冰棒都捨不得買。回到家就坐在風扇下面，毛衣毛褲毛坎肩，阿文摸索着給阿理織。她每天很充實地忙碌着，不再和公婆搭話也不去看他們的臉色，心裡有了盼頭有了希望，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了。

那天家裡又來親戚，阿文沒有出去接待，仍舊忙她的毛線活兒。然後就聽到了婆婆一聲高過一聲的哭訴，阿文不想聽，可那樣的噪聲明明就是成心往她耳朵里灌的。

“狐狸精。。。”

“在外面買包子吃，敗壞我的名譽，讓別人看了以為我虐待媳婦。。。”

“三天兩頭吵架，現在看要出國了，洗腳水都給他打。還有她爸媽，本來對我兒子不好，現在呢，三番五次寄錢來，不要都不行。。。”

她幾乎都能感受到她的唾沫四濺，阿文出走。

離家不遠就是環城河，河裡很多戲水的人。河對面是稻香樓賓館，花團錦簇。阿文靜坐在河邊樹蔭下，細想着她和阿里的前塵舊事，如同用心用情用生命又做了一次人生遠足，壓抑着個性和自尊，她心身疲憊。那個下午，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她想起了父母，他們一直反對，也許她真該聽他們的話。還有師傅，結婚那天她站在路邊電話亭給師傅打電話，問什麼都不說，只是哭。師傅說，回來，買張票回來。可她頑固地覺得她是他的人了，就只能是了。

看到有人上了岸，她問河水有多深？那人比劃了一下，她想，對於不會游泳的人，夠用了。她甚至想象着一寸寸沒下去，因為沒有被拯救的願望，她不掙扎也不呼叫。所以，在水下慢慢死亡的過程沒有一個人看到，這樣的死亡是一個無聲的過程，它不流血，不能呼吸。

那天晚上，阿文阿理散步回家，大門被反鎖了，怎麼叫都不開。阿文扭身就跑，一口氣跑到大路上，一個人入住紅旗旅社。

她終於服輸了，什麼樣的身軀能包容這麼堅硬巨大的痛楚？她想不出任何語言為自己辯護，她想像捻碎一朵花一樣捻碎記憶，然後忘記他，可是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她的殘忍。於是她就那樣坐下去，直到把此夜又坐成一個記憶。

阿文決定離開。阿理要送她，她身上的錢也剛夠買兩張回家的硬坐。她唯一值錢的是結婚時父母送的戒指，她想當了它給父母買些禮物，以後再回來贖，再一想，不用再粉飾了，這個地方她永遠不要再回來。

她給家裡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了回家的日子，又請她買一張次日回程的票，臥鋪，還給阿理借了８００元錢。

朋友問：不多住幾天嗎？

不住。

阿理離開時，阿文和父母去車站送。這樣的接來送往他們已經好多次了，唯有這一次，他們躲閃着對方的眼神，無言以對。

火車開了，阿文跟着火車跑了幾步，眼淚沽沽而下，沉重的胳膊怎麼都揮不出一個再見。她就那麼看着他遠去，看着他變成一個小點，越來越小，直到什麼都看不到了。

母親走上來挽着女兒的胳膊：不哭哦不哭，很快就會見面的。

阿文微微搖搖頭，一股眼淚又淌下來。這就是結果了，宗教也是承認失敗的，稱之為緣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