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應從中國經濟的實踐中吸取怎樣的教訓？（二）

——如何避開中等技術陷阱

中國有一則成語：成也蕭何（外因），敗也蕭何。中國改革開放，大量國際資本流入，帶來物資資源和先進技術，是中國經濟的成也蕭何；時至今日，大量資本流出，敗也蕭何。國際資本正流向印度等國，是他們的成也蕭何，如何認識並運用好這些資本，避免這些資本連帶着技術，突然大規模流出的敗也蕭何，這是本文的議題。

資本的積累，是一國經濟發展必付的最大成本。一個自給自足的經濟體，每年都要從總勞動時間中拿出一部分，生產各種生產工具，滿足勞動的需要。如果天上每年都掉下滿足勞動需要的工具，就可以節約很大一部分勞動，將全部勞動直接用在生活用品的生產上，生產出更多食品…來提高生活水平。國際資本流入的作用，不就是如此嗎。

逐利的國際資本總是不停地流向那些經濟落後、失業人口眾多、生產資料即產能不足、且勞動成本低下的地區和國家。這是國際市場自發消除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積極作用，也是印度所歡迎的。它為印度節約大量的發展成本，同時還引進國際先進的技術。經濟越落後，發展越不平衡，這種積極作用就越明顯。

一個失業率高、產能嚴重落後與不足的追趕形經濟體，初期是要有遠超勞動人口自然增長所需的速度高速積累資本的，否則無法實現追趕。國際資本流入，成為印度經濟發展所需資本高速積累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淨流入部分，是印度白得的。但它的增值，則是印度所有工作者與資本家、企業家共同勞動創造的財富。

國際資本流入，目的是資本增值，因此只有當資本高速增值的條件存在時，即勞動力大量過剩與產能技術落後並嚴重不足這兩個必要條件同時存在，再加合適的體制因素，國際資本才會大量流入。沒有上述產能與體制的配合，再高的失業率、再低的勞動成本，都不成其為人口紅利，都不會有國際資本的大量淨流入。在低勞動成本、低消費，資本高積累、經濟高增長的失衡狀態下，民眾還未充分享受經濟發展的成果時，產能不足會突能轉變為過剩，人口紅利也會突能消失，更不要說體制向非市場的倒退，資本高速增值的條件突然消失，高失業低勞動成本又如何，結果必然然是資本的大量流失，這就是中國目前的狀況。

國際資本和先進技術的淨流入，可看作從天掉下供印度發展的成本，同時又必然有資本和技術流出印度，甚至會帶走在印度積累的資本。如果國際資本一直陪伴、推動着印度到達經濟發達國家的水平，部分資本包括部分國內資本逐漸流向欠發達地區，這是正常合理的，是印度對全球經濟平衡發展的回饋和貢獻。但如果資本非均衡高速積累，導致印度在成為發達國前中途而止，如中國般因經濟失衡，資本突然大規模流失，對印度經濟造成巨大的破壞，就敗也蕭何了。這就讓我們回到上一篇文章“印度應從中國經濟的實踐中吸取怎樣的教訓”，回到該文的圖1（見下圖）中。

上一篇文章中已指出，印度經濟應努力實現AC增長，使之越靠近自然增長時，增速降低到更接近自然增長的速度。這就要求在AC全過程中逐漸降低投資在GDP的占比，提高消費的占比。達此目標又必須以一定速度提高勞動成本和社會福利，意味着資本的流出在AC全過程而不是集中在B點進行。

在實現AC增長上,印度有利好的方面。它實現了免費醫療和免費義務教育，有利於增加消費。據說英國人很少儲蓄，收入多用於消費，因老人養老兒童養育有社會保障。只要印度隨經濟發展而及時適度提高福利，就有利於合理提高消費抑制儲蓄，控制資本投資和經濟的增長速度趨於均衡，也控制了國際資本流出的過程漸進與合理。

假設沒有老人、兒童的社會福利，他們的支出將源自家庭當前與過去的工資收入，因此社會福利只是部分工資收入用分攤於社會的形式出現，並壓低投資的社會平均利潤率，因此與工資收入一起，構成社會廣義的勞動成本。提高社會福利和工資，就是提高勞動成本並擠壓社會平均利潤率，對資本流入流出在推動印度技術進步上是有幫助的。

國際資本的流入，總是帶入高於印度即時平均技術程度的新技術；而資本的流出，又總是帶出低於印度即時平均技術程度的技術，流向技術水平更低的國家。勞動成本在AC增長全過程持續穩步提高，有利於促使流入的技術趨向更高端，迫使已落後的技術流出，並以漸進的速度實現技術的更新換代；相反，壓抑勞動成本的合理提高，將保護落後技術，阻礙技術正常的新陳代謝，並在B點技術未得充分提高時，就中斷了技術的進步。

印度還用立法和行政方式對國際資本流入有所控制，有傳媒指出，印度對外資只是開了半扇門，更強調民族經濟的發展。無論是廣義勞動成本提升還是立法與行政的控制，都對印度內外資增長的速度有所抑制，致使印度經濟增長沒有達到中國改開時的速度，這是一個好的跡象，有利於實現AC增長。這得益於民主法治制度，得益於不同民間利益在民選議會中的博弈。

由於上述原因，印度資本積累和國際資本流入的增長速度都有所控制，致使印度經濟增長速度始終在個位數內，沒有出現中國早早就達雙位數增長的情況。目前印度經增長速度已經超越中國經濟不斷下滑的增速，但對處於起飛階段的經濟來說，個人認為是合理的，有利於印度經濟實現平穩與均衡增長BC對接的AC增長。隨着經濟增長趨向C點的中後期，隨着勞動成本不斷提高，資本淨流入與資本積累的速度漸漸下降，經濟增長速會越來越降低到持續充分就業均衡長，即自然增長的水平。印度經濟到達C時或之後，生產技術將達到國際的先進行列。重要的是過程在A至C的較長時間漸進完成，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不會在Ｂ點突然中斷，高、中、低的技術同時流出印度。

汪洋在任中共廣東省委書記時，曾提出騰籠換鳥提升技術的設想，但最終無法實現，原因在於中國經濟走的是非均衡高增長的AB路。低勞動成本持續吸引並保護了低技術含量的資本，技術更新緩慢，使中國處在中、低技術水平時，經濟就高速撞擊在不可持續的B點上，導致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對經濟前景失去信心，資本和技術集中在這一時段大規模逃離中國。未老先衰，經濟過早停止了正常的生長發育。

在中等收入陷阱之後，現在有一個新的提法，叫中等技術陷阱。其實它們是密切相關的。一個國家越過了中等技術陷阱，技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它就越過了中等收入陷阱，進入發達國家行列。經濟非均衡的AB增長，技術進步在B點中斷，收入也無法在本輪增長達到C點的先進水平。只有AC增長，技術和收入才能雙雙平穩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整整二十年前，我出的一本專著中這樣說道：“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雖然還會持續一個較長的時期，但遲早也會結速的。在經濟高速增長期，經濟結構適當偏向於生產資料積累和資本積累，也是合理的。但在它接近均衡增長的過程中，必須控制好經濟增長的速度。注意不斷地調整兩部類的結構，使之逐漸趨向於均衡，使經濟真正能與均衡增長相銜接而不是相碰撞。”緊接着我在草稿中寫到，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結速後，下一波一定是印度或東南亞國家的經濟高速增長。在同事的勸告下，我在書中放棄了這段，因為話說得太早，無人接受，效果反而不好。今天我說，只要印度經濟走AC這條路，就一定是二戰後第一個超越美國經濟的國家，不知有多少人會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