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無高低論”批判（東海微言集）
余東海

【開蒙】有人將康有為、秦暉相提並論，說他們都是制度派，都反對文化改革。混扯也。康有為是儒家，理所當然重視制度，反對改掉儒文化。秦暉是自由派，但他“制度有優劣，文化無高低”論，既不利於改革螞主義，也不符合自由主義原則。以個人主義哲學和自由主義政治學為高，是自由主義的共識。

【道論】道有大小正邪之別。論道，儒佛道耶伊諸教中，儒家最大，佛道次之，耶教小道，伊教邪道。於性與天道，儒佛道皆可證悟。儒家圓悟，執乾元之大象；佛道偏悟，執坤元之小象；耶伊不悟，昧於性天大義，臆造人格之神。當然，儒門中也有奸惡之徒，佛道中也有大德之人，各種邪道中也有正善之士。人人皆有惡習，雖入儒門，不易淨除；人人皆有良知，雖入邪道，不易泯滅。故吾嘗言，一輩子不做壞事很難，一輩子不做好事更難。良知是天性，即使盜賊暴君邪教徒，也有發善心做善事的時候，這就是良知不泯的表現。那是人的天性，比惡習更加深重，更難泯滅斷絕。

【道論】認為儒佛道耶伊都是正道正教，典型的正邪不分。西人如此，庸眾如此，一般文人藝人如此，都可以理解。中華文化人如此，不配為文化人矣。中華文化人以儒家為代表。儒家有判教判政之責，如果正邪不分，何以承擔此責。判教判政，意謂以仁本主義立場觀點方法，以五常五倫五觀，對各種文化的高低正邪和政治的優劣善惡，進行如理如實的審判。西哲以人為萬物的尺度，吾儒以仁為人和萬物的尺度，簡稱仁尺。手提仁尺量天下，當仁不讓。

【文化】“文化無高低，制度有優劣”論自相矛盾。制度取決於文化，制度的背後是文化。制度既然有優劣，文化必然有高低。文化高優才能開出良好制度，如儒家文化開出禮樂制度，自由主義開出民主制度；文化低下必然開出惡劣制度，如馬列主義開出極權主義黨主制，神本主義開出政教合一教主制。

【文化】文化無高低論，經秦暉教授一倡，影響頗大，甚為誤人。此論又衍生出信仰無高低、宗教無高低、主義無高低、意識形態無高低等等說法。殊不知，信仰有真偽，宗教有優劣，主義有正邪，意識形態有華夷。豈能一視同高，豈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是是非非善善惡惡，吾儒有責。這與尊重各門各派包括各種歪門邪道的言論信仰自由不矛盾。如果說在擁有言論信仰自由方面大家平等，當然可以。思想市場上，百花齊放百鳥爭鳴，無論其花香臭其鳥美醜，同樣擁有開放和鳴叫的權利。

【文化】意識形態對於人的思想、言論、行為、品德具有根本性和決定性的作用。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差別是意識形態差別，群與群、黨與黨、國與國之間也一樣。意識形態有高低優劣是非正邪之別。意識形態的高低優劣是非正邪取決於五觀，五觀又取決於世界觀或價值觀。意識形態的錯誤主要是世界觀或價值觀錯誤。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意識形態的錯誤就像入錯行嫁錯郎一樣可怕。換言之，意識形態就是最大的名，意識形態不正是最大的不正，一切都正不起來；意識形態不行是最大的不行，一切不可收拾。

【文化】文化有高低，主要有二義：一是文化的品質有高低，如儒文化顯然高於馬主義；二是文化的政治地位有高低，如在西方，自由主義顯然高於其它文化體系。植根於自由主義的西方五常道，即自由民主人權平等法治，為西方諸國共同信奉，視為普世價值。而其它文化體系如耶伊兩教，如馬主義神本主義民族主義國家主義等等，雖然各有各的影響和市場，但都不能壓過自由主義。它們都享有言論信仰自由，又都沒有意識形態地位。在意識形態領域，自由主義一枝獨秀。無論社群主義保守主義，政治上都屬於自由主義範疇。美西與馬幫的矛盾，歸根結底是自由主義與極權主義的矛盾。

【文化】如果文化無高低論成立，那就意味着孔孟楊墨、佛道耶伊都一樣高，“極高明而道中庸”豈非成了儒家自吹自擂？“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豈非成了孔子自以為是？孔孟周遊列國，追求復禮反經，豈非多此一舉？如果文化無高低論成立，百家爭鳴豈非毫無意義？孔子辟道家、孟子辟楊墨、程朱闢佛道，豈非庸人自擾？東海辟螞，更是無事生非。

【文化】不同的文化體系必有不同的五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政治觀和歷史觀。正確判斷五觀的是非正邪，分辨文化的高低優劣正是文化人的責任。雜家的特徵是不明或忽略各種文化的五觀差別，將它們混同起來，或一視同仁，沒有是非正邪之別；或合而為一，道廣而同，同歸於道。借用王夫之的話說：“謂道無不容，三教百家可合而為一冶，亦無忌憚矣哉！”雜家可分為有基本立場和無基本立場兩種。儒門雜家、佛門雜家、道門雜家、馬門雜家等等都屬於有立場的雜家，文化無高低論可稱為無立場的雜家。注意，文化無高低論的發明者秦暉教授是有立場的，其文化立場應該是自由主義而傾向儒家。但是，文化無高低論本身意味着文化無立場，受其影響者容易變成無立場的雜家。

【史眼】文化有高低。有些民族的傳統文化品質不良，不疏遠或拋棄之，不足以文明化。例如，耶教國家，只有實行政教分離，才能進入現代文明，政教分離就是對耶教的疏遠。至於信奉伊教的民族，若不徹底拋棄，就無文明希望，即使政教分離，效果也很有限，容易走回頭路。

【批判】思想批判無礙於道德寬容和政治寬容。孔子辟某些道家和隱士，孟子辟楊墨，程朱闢佛道，東海辟螞，都很嚴厲，不能說孔孟程朱和東海不寬容。思想批判只有對不對，準不準確，沒有寬不寬容。對於錯誤的思想理論觀點，儒家既直言批判不客氣，又真誠尊重對方的言論自由，尊重其反批判的權利。儒家如果為政，還要為古今諸子、中西百家的言論自由提供制度保障。在思想上，既極其嚴厲和高度寬容者，非儒家莫屬。

【批判】儒家最善於明辨，對是非、義利、正邪、善惡、華夷等等，無不細析精辯，不容絲毫混淆，判人判教，特別精確中肯。認為任何思想學說都是好的，沒有高低優劣之異，沒有正邪善惡之別，那不是寬容，而是無原則，是智不開、理不明、是非之心或羞惡之心不能擴充。劣等雜家和思想鄉愿都有這種特徵。2023-1-30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發於東海客廳二號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