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運多舛 張如惠情定開封(2) 排滿

崔哥曾在揚州市生活了十多年。揚州城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恐怖記憶。儘管已過去幾百年，許多當地人只要提起此事，仍會感到毛骨悚然、膽戰心驚。這就是南明時期，清軍攻占揚州後慘絕人寰的大屠城事件。

當時的揚州居民有多少被殺，正史上沒有確切記載，但王秀楚所著《揚州十日》裡說有八十多萬。揚州民間流傳下來的說法是，揚州城裡除了一戶姓賈的和一戶姓馬的兩家人以外，所有城內居民被殺得是一個也不剩。

即使到了今天，在揚州的老城區里，你仍然可以找到那場屠殺遺留下的痕跡。 

首先，老揚州話里有個成語，叫做“賈家馬家”。如若言談話語中說某人有點“賈家馬家”的，也就是在說此人裝模作樣，又或者是虛情假意。追溯其來源，據說是因為當時的賈馬兩姓人家就是靠着偽裝和哄騙，躲過了清兵的屠刀。因此日後最正宗的揚州本地人只剩下他們兩家人，這個成語也就又含有一點趾高氣揚的意思。

蔣家橋附近有一條巷子叫“螺絲結頂”，外地人定會覺得這名字夠古怪，沒法從字面去解釋它的含義。當地老人都知道，這地方以前叫左衛街，清兵把這裡變成了揚州最大的屠宰場，漢人被帶到這裡殺掉後，屍體摞得有房頂那麼高。從此“摞屍及頂”就成了這裡的地名。直到現代，人們覺得這個地名實在是太過於恐怖，才借用諧音字來代替。

揚州城破後的血雨腥風慘烈到了何等地步，由上述例子可窺一斑。揚州人在這場大屠殺中的悲慘遭遇，《揚州十日》一書有較為詳細的記錄。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紀略》等書籍的存世，能讓後人了解明末清初這段黑暗歷史。但正是因為這些書籍太有名，往往會給人一個錯誤的印象，好像清兵只在這些城市製造了屠城慘案，其他城市似乎倖免於難。如果你真的這麼想，那就太天真了。

明朝末年，滿清軍隊在征服關內漢族政權的戰事中，幾乎每攻克一座城池，都會伴隨不同程度的大屠殺，漢人都被殺光的城鎮村莊，不計其數。到底殺了多少，根本沒法計算。歷史上的兩次人口統計，大概能說明一點問題。

崇禎年間全國人口統計數為6000萬，到了清初，這個數字下降到1000萬。銳減的5000萬人口裡，有少數是正常死亡以及喪命於戰爭所帶來的次生災害，而很大一部分則是被旗人活生生地直接殺掉的。

在那個冷兵器時代，殺一個人都費勁，要殺掉幾千萬人，絕非易事，旗人竟然做到了。史書中把旗人描繪得強大彪悍，而漢人卻是懦弱無比。鬼頭刀下引頸受死，怎麼就這麼窩囊？

當時的八旗兵的確是既強橫又嗜血，可是大開殺戒的這一代旗人沒有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的子孫後代，將要替他們的罪惡埋單。因為有一顆種子被深深地埋進漢人的血脈，這顆仇恨的種子，在漢人的血管里流轉了兩百多年之久，終於還是發了芽。

武昌首義功成，順理成章，屠殺滿人的復仇行動隨即就開始了。

大部分革命黨人在起義前，早就熟讀《揚州十日》等一類書籍，他們對於滿人的痛恨更是深入骨髓。你聽聽他們的革命綱領就能明白，“驅除韃虜”，是被放在“恢復中華”之前。似乎認定，只有先驅除韃虜，而後才能恢復中華。現在革命取得勝利，最先想到的可不就是高舉民族主義的旗幟，殺光城中的這些“韃虜”嗎？

隨着每座城市被光復，全國南北各地發生了不少滿族人被殺得一個不剩的屠滿行動。直到袁世凱在北京當上大總統，北洋政府才下令制止了這場全國範圍內的大屠殺。

殺滿雖然停止，可對滿人的歧視遠未結束。

一開始，恩召回家告訴妻子說：“如惠娘，你知道這外頭亂鬨鬨的為啥嗎？皇帝退位啦。現在不叫大清朝了，叫民國。”

“那你還能為朝廷當差嗎？”

“民國沒有朝廷，他們叫政府。我們的差事不變，繼續當着。政府頒布了《優待皇室條件》，說是皇帝只退位，還在宮裡過日子，宮裡的大臣侍衛也繼續留用。我們禁衛軍變成了民國陸軍，糧餉還和以前一樣。”

可是沒過多久，壞消息來了。

民國政府希望政權能夠平穩過渡，最好不要出現什麼大混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隨着滿族人的特權被取消，皇城牆被拆除，原本只能旗人居住的區域，現在搬進越來越多的漢人。漢人不僅嚴重歧視滿族人，而且報紙或街頭議論中也充斥着排滿的情緒。這股來自民間的壓力促使政府改變了態度。

原禁衛軍被解散，其官兵的薪俸停發。像恩召這樣的滿族人家，甲糧早已斷絕，現在又沒有薪水，完全失去了經濟來源，立刻就陷入了赤貧的境地。

能做小買賣嗎？不行，滿族人無法獲得營業執照。能找到工作嗎？也不行，沒有人願意僱傭滿族人。一時間，過去高人一等的滿洲八旗子弟，都失去了生計，只能到粥廠去領取救濟粥才不至於餓死。

貧困潦倒，惶惶不可終日總不是長久之計，恩召也像一些聰明的滿族人那樣，想方設法，擺脫令人痛苦的滿族人身份。

恩召對妻子說：“我想好了，要想全家人能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冒充漢族人。這樣，你馬上就把你的頭髮改成漢族女人的樣式，到漢人那裡去買幾件舊衣服來，旗人的衣服都扔了。還有，我們不能再姓恩了，換個漢人的姓，最好讓人一聽就是漢人。你說姓啥好？”

“隔壁剛搬來的張家是個好人家。咱去求求人家，認我們家也姓張，這樣看起來，我們不就成了姓張的一大家人了嗎？”

於是，夫妻二人便去求鄰居幫忙。這戶張姓人家還真是心善，願意協助，從此恩召改叫張召，恩如惠也就變成了張如惠。周圍原先的鄰人紛紛搬走，各家自謀生路而去，不出一年，張召一家人便悄無聲息地融進了漢族人的世界。

就在斷了俸祿之前，妻子又一次懷孕了，第四個孩子將要出生，張召肩膀上扛着家庭重擔，不得不馬上出去找工作。他最先在西直門外的農事試驗場找到工作，可那裡除了能掙到一個人的口糧外，並沒有工錢可以拿回家。後來在朋友的幫助下，他進了溥利呢革公司做搬運工，終於能領到一份微薄的薪水。

溥利呢革公司在德勝門外的清河，張召半夜就要起來，步行二十里去上班，干一天活，累得半死還要再走回家。每天如此，睡眠和休息的時間顯然是不夠的。他們幾個工友一合計，大夥湊錢在清河鎮租了一間破屋，儘管漏風又漏雨，可好歹不用每天往返於北京和清河之間，也就能在夜裡睡上個完整覺。

孩子出生，是個男孩。隔壁張家的男孩子是寶字排行，張召就給孩子取名張寶善。終於有了兒子，該高興吧？可張召夫妻都高興不起來，多個孩子多張嘴，家裡的負擔就更重了。

張如惠的大姐這時已經虛歲十三了，正好辟才胡同的第一女工廠招收童工，她便報名到那裡做了一名織布女工。等她母親出了月子，也到這家廠里工作，只留下張如惠的二姐在家裡照看兩個年幼的妹妹和弟弟。

一大家人的日子還是非常之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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