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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歲月————張麗華、趙立業訪談
送交者: 青蔥歲月321 2022月04月03日08:27:3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回  答: 青蔥歲月————張麗華、趙立業訪談 青蔥歲月321 於 2022-03-31 12:31:27
青蔥歲月————張麗華、趙立業訪談
(2022-03-31 12:23:38)下一個

內容簡介:

一個僅有少許醫學知識的18歲女孩,被要求去為產婦接生;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培訓的青年人,竟然做了上百台外科手術;一個初中畢業生,卻做了22年的職業醫生……這一切,都發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們被稱之為“赤腳醫生。雖然“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但有關這方面的研究,目前在中國依然是個禁區,對於80後和90後的年輕人來說,更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詞。

本文給讀者呈現出來的,是一個中文不太流利的美國ABC,一個在美國名校學醫的二十歲女孩,不遠萬里走入中國,做了一件讓當代歷史學家汗顏的事情:縱橫數省,遍訪近百名知青和知青赤腳醫生,為他們的青春作證,為這些口述歷史做出感人的記錄……





張麗華、趙立業訪談





張麗華、趙立業訪談



在北京東四附近的一棟華麗的的辦公樓里,我在一家開發修繕北京四合院的房地產公司里,找到了他們,我要訪談的對象之一就是這家公司的老總。被同時訪談的是二個人,他們二個人都是北京知青,都去了黑龍江省佳木斯地區東北建設兵團,又都在一個連隊當赤腳醫生。這種奇特的經歷,讓他們有許多共同的語言和配合的默契,一個熱情奔放,一個沉穩冷靜,回憶起往事,我從他們的眼睛裡,多少能看出他們對當年青春歲月的感慨和唏噓……





安娜:當時你們是怎麼當上赤腳醫生的?

趙立業:我去了以後全是知識青年,沒有醫務人員,所以派我到團部衛生隊去學習,參加紅醫班。這個是照片,紅醫班1969年學習班成員。大概培訓了三個月,回連隊裡就當衛生員了。那時候就這麼一點知識,僅僅上了三個月的紅醫班,就三個月的水平,什麼都得干。按現在的規定說,從醫是不允許的,可是在當時那種條件下已經不錯了。

張麗華:我們連隊有一百多人,連臨時工和知青。

趙立業:當時衛生員都是培訓的,各個連隊抽出人,選送去紅醫班。當時我還不願意去,因為準備跟蘇聯打仗,我就準備當烈士了。那時候思想教育非常激進,所以不想當衛生員,想當戰士,衛生員是後勤,我就想去打仗。後來這樣被迫的去學習,學習完了就當衛生員。這段時間有小醫小病的就治治,不懂的看看書,書上怎麼講的,慢慢摸索地做一些醫務工作。

張麗華:當時兵團一下子來了很多人,不可能配那麼多醫生,所以就採取各個連隊抽知青,統一培訓,外科,婦科,兒科,大致能掌握一下,有個有個小病小災的,可以在連隊裡解決。

安娜:你們倆是一個學習班的?

趙立業:不是一個班的,但是一個連隊的衛生員,我是男衛生員,她是女衛生員。

張麗華:我是晚一點的,選我的時候,團部又調我去團支部宣傳部,他們就換人了。那個女的衛生員調走以後,我又接她的。

趙立業:我比她早一點。

張麗華:前面的人都成我師父了。

安娜:除了看正常病,小手術做不做?

趙立業:外傷什麼,的如縫合什麼的,都做。

張麗華:有時候大傷口也縫,一次小孩手指頭給砍斷了,得趕緊給接,送醫院就晚了。還有一回,一個知青幹活關節什麼的掉了,當時他也不在,骨節掉了,你說這麼耷拉着,怎麼辦,我過去一看這麼耷拉着,露着骨頭尖。當時咱也沒具體學過,只是憑着一種責任心吧,就幫他接。你說你幹這個吧,就得去勇敢地干,按着你學習理解的東西,摸索着給他正位,復位,就弄吧,還真給弄上了,挺好。

趙立業:都是干中學,也有老師,是啞巴老師,書本就是老師。

張麗華:就是基礎的東西學完以後,平時中遇到的就必須得做,一種是責任心,一種是你不行也得做。有時候也是一邊學着干,也有逼着干出來的。你在國外可能不理解這是怎麼回事,你也不可能培養八年再下到連隊。

趙立業:當時太年輕,都沒幹過,比如給孩子打針,孩子一哭,針一下實裡面了。孩子他動啊,本身會的時間也短,一打針,孩子一扭屁股,針斷裡面了,又拉到醫院去手術,開刀拿出來了,這些都有過。

張麗華:真是這樣的,跟人家醫生說,趕緊的,趕緊拿刀拉開,晚了再找就找不到了,小孩老動,針尖會跑。

趙立業:所以很多東西都是練中干,干中學,慢慢慢慢的積累一些經驗。這些現在的人無法想象,但在當時那個艱苦的環境中,衛生員還得需要,因為缺醫少藥,我們離團里的醫院七、八十里,很遠。

張麗華:要有個急病,必須得有車,沒車的情況下也不行。第二有車還得走兩、三個鐘頭才能到團部,特急的病還不行。你說要是連隊沒有這些衛生員,沒有人做具體的事,光靠團里的醫院根本不行。我們剛去的時候,連里有家屬在家裡生孩子,子宮破裂,結果大出血,這家老鄉抬着,肩膀扛着往醫院跑,等跑到醫院就搶救不過來了,血都流光了。

趙立業:當時真是缺醫少藥,中國農村都缺醫少藥。我們跟普通農村有點不一樣,是為兵團的戰士服務,邊疆戰士什麼的,一些職工家屬。

安娜:你們在邊疆,有沒有碰到槍傷之類的手術?

趙立業:還沒有那樣的。

張麗華:這樣沒有,我們這邊常有出現山林大火,有燒傷了,燙傷了。

安娜:有用中草藥嗎?

張麗華:我們連隊自己搞點中草藥,我覺得我師傅還挺聰明的,他弄了很多設備,草藥被我洗乾淨,弄乾以後,他又切片,又研磨,又做蜜丸,又做片劑,有的還做成針劑,就是蒸餾提煉針劑,做了好多成品中藥。

趙立業:那時候真的缺醫少藥,東北大片的中草藥,都是野生的,背個兜去采,去挖藥,自己給老百姓制中藥,可以把藥熬成湯,預防感冒,預防中暑,想很多辦法。

張麗華:就像剛才說的燙傷什麼的,當時也是自己弄藥,有時候老鄉打的獾,讓提煉獾油,用來塗燙傷。我們就是就地取材,弄很多東西。

安娜:把預防用的藥湯放在食堂裡面?

張麗華:沒有,送到地里去,大家幹活去,送到地里,大家都喝。

安娜:每個人都喝?

張麗華:對,讓大家都喝,預防很多病。

趙立業:夏天防暑,冬天防感冒,都是自己挖的草藥。

安娜:你們還做農業的活嗎?

趙立業:說是應該干農活,農忙肯定是要干,平時事多,基本是主要看病,但是我們覺悟高點,常常自覺的去幹活。

張麗華:另外有大的秋收啊,麥收啊,得跟着去。

趙立業:但你得背着藥包去。因為有中暑的,有外傷的,拿鐮刀一下割傷了,你得救護,得保障員工的安全。

張麗華:還有修水利都去,中間如果有什麼問題就處理,平時沒事就跟着干,一樣干,一樣抬土。

趙立業:都得跟着,一個衛生保障,勞動時跟着去,也幹活,但是大部分沒有時間干,白天晚上,儘是有病的,就兩個衛生員,挺忙。

張麗華:知青啊,職工啊,還有很多家屬,孩子,哪天都有病的,特別是孩子好多病,到冬天都是肺炎,發燒。有家屬,就有生孩子的,懷孕生孩子的,等於各個科都有。我們兩個人就得全科,什麼都得掌握,什麼都得包括。

趙立業:都干。兵團象部隊編制,最基礎的醫院叫團衛生院,我們一旦處理不了的,趕緊往那兒送。

安娜:有多遠?

趙立業:七十多里地。

張麗華:馬上有個急病送去,根本來不及。

趙立業:急病來不及,我們必須得自己處理了。

張麗華:必須在連隊先進行處理,處理到一定時候,還得有車。有時候我們半夜都去送,半夜急性闌尾炎開車去。

趙立業:對於急症病人,我們必須在第一時間做好處理,以後對病人有一好的治療機會。

安娜:特別急的病都有什麼?

趙立業:什麼都有,季節性的比較強。

張麗華:冬天的流感,孩子裡面的急性肺炎,冬天小孩儘是那樣的,我們天天等於是巡回醫療,不是坐在那兒等着,早上走一圈挨個打針。

趙立業:背着藥箱到人家打針去。

張麗華:去每個病人家裡面。我們衛生室在這兒,家屬房在左側,挺遠的,過一片樹林,家屬房南側一片,西側又一片。所以我們每天就等於是不停地轉。

趙立業:打針一圈一圈地轉,上午打,下午打,有時候晚上也打針,沒有電燈,全是煤油燈,那時候手電筒都沒有,摸着黑走,有時候淺一腳深一腳的。

張麗華:你還要摸着黑穿過小樹林,我覺得最可怕的,就是背着包穿着小樹林走,狼在不遠處叫,我們那兒真有狼,還有熊瞎子。

趙立業:非常苦,很慘,鄉下沒有路燈,都是黑的。

張麗華:我們要是都在的時候,我們一般是兩個人,白天走一圈,晚上吃完飯後,我們準備好東西再走一圈,穿樹林走,走到這邊家屬房,挨個看,看完之後再穿樹林走到那邊家屬房,每天每天都是這樣,一年365天都是這樣。

安娜:黑龍江在中國最北邊,冬天應該很冷吧?

趙立業:冬天零下30多度。

張麗華:我跟你說,這個手不能濕,濕的不能摸金屬的東西,一摸就粘上了,凍上了。

安娜:零下三十多度,那不會凍死人嗎?

趙立業:真有凍死的。

張麗華:對,你出去掉到哪塊,出不來了,真有凍死的。

趙立業:那時候我們都發個大棉襖,棉帽子,裹的嚴嚴實實的。

張麗華:東北知青全是穿大棉衣,大棉褲,大棉帽子。零下三四十度,不是你們所說的華氏溫度,是攝氏溫度。

趙立業:有的手腳凍的都不行了,都壞死了,凍傷了。

張麗華:東北還刮一種大煙炮,風一刮,那個冷啊,還不能戴口罩,你戴着帽子,再戴口罩,哈氣一出,眼睛就結冰了,真的睜不開,再冷也不能戴口罩,所以只能這麼戴着帽子,臉露着,不能把鼻子戴上口罩,但這樣臉就挨凍了,擦拉一下就全白了,凍成白塊。

趙立業:面部,耳朵凍傷很多。

張麗華:臉凍了之後,不能烤火,也不能一下子進屋,否則會起大血泡,會爛臉。

趙立業:不能拿熱水洗,必須拿雪搓,搓紅了才行,好在那裡雪冬天不帶化的,一冬天全是雪。

張麗華:最早的9月份就下雪了,下了雪就不化,一直到來年4月份,主要是冬天長。沒雪的時候就是蚊子,夏天蚊子特多。

趙立業:冬天的時候剛才講的大煙炮,冰天雪地,夏天是蚊蟲叮咬,瞎矇、蚊子和小咬。

張麗華:瞎矇很大,它們成群結隊能把大黃牛叮死。蚊子都是大號的蚊子,一個能趕上北京三個蚊子的大小,隔着衣服就可以咬你。小咬是草里的一種飛蠓,體態很小,從衣領里袖口裡往你身上鑽,咬得你到處都是包,又疼又癢。所以兵團戰士也有三件寶:蚊帳、水靴、破棉襖。

趙立業:所以說瞎矇、蚊子和小咬,是東北三件寶。

張麗華:我們有時候去挖草藥去,都得戴着遮蚊帽,衣服口都弄好。你只要一到草地里一走,蚊子、小咬嘩一下全飛起來了。我們為了刨那點藥,淨餵蚊子了,那遮蚊帽根本擋不住小咬,小咬都鑽進去,一咬都是大紅包。

安娜:遮蚊帽就像養蜜蜂用的那個,草帽下有個帘子?

張麗華:對,就是那個,我們為了擋蚊子,擋小咬。

趙立業:東北夏天也很熱,蚊子一咬就是一片,包上是包,蚊子盯的包上又有新包,都化膿了,很艱苦。

張麗華:因為那時候歲數小,十五、六歲,有時候上廁所蒼蠅蚊子到處都是,渾身被咬的直哭,真是沒辦法了,咬的癢的啊,都無法形容,直哭。哭過去吧,你也沒辦法,哭過去就算發泄了,心裡的委屈出來點兒,但那些包還是癢啊,真的,有時候特別特別的無奈。

安娜:沒有辦法處理蚊蟲?

趙立業:處理不了,整個兵團那個是大草甸子啊,沒法弄,夏天被蚊子叮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們有時候只能穿棉襖幹活,夏天還得穿着大棉襖,蚊子叮不透。

安娜:後來你們回去過嗎?

張麗華:我們後來回去了一趟,蚊子還是一樣的蚊子,沒草地了,都連片弄成水稻地了。當時是各連弄的地,後來全統一改成水稻田了,大面積地種植水稻,回去看了看。

趙立業:原來的底子,破房子,還在那兒呢。我們的醫務室是一個非常簡陋的,就是一個坑,挖一個坑,上面搭上楊樹幹和茅草,叫地印子。

安娜:現在那個地印子還在嗎?

趙立業:那個地印子沒有了,當時挖地印子特別快,因為當年有很多從前線下來的退伍軍人,剛到兵團時沒房子,就都是挖地印子住的。我們知青去了以後,自己蓋子房子住,後來又蓋了家屬房,蓋了好幾片,好幾十棟家屬房。

安娜:地印子就是在地下挖一個坑,上面搭點草。

趙立業:挖一米的坑。

張麗華:前面放一個窗戶。

趙立業:窗戶和我的床是平的。

安娜:怎麼進去?

張麗華:開一個門,往下走,就像去地下室似的。

安娜:如果下大雨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趙立業:這個水從窗戶還有從門進去了,那個水跟我們床一般高,衣服,褲子,鞋啊,全漂起來了,水全進去了,擋不住。雨後屋就發霉,一發霉全是霉味,什麼蟲子啊,耗子啊,蚯蚓,地裡面滿是爬的東西……我們就是在地印子裡面,醫務室就在那裡面。

張麗華:所以,那時候當地的生活就是那種條件,還容易生個病,哪有醫生給他們看病。我們是知青培訓出來的衛生員,在那兒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見了就是叫大夫。我們連還有一個腦癱的孩子,什麼都幹不了,整天在床上躺着。我們就給她扎針灸,天天給她針灸,慢慢的扶她起來走路,後來她能下地,扶着炕沿走路。原來她誰也不認識,後來慢慢我們老去,就認得了,簡單的字說不了,一見到他就:業,業,業,就是叫趙立業,一看見我就是:華,華。

趙立業:12歲的小姑娘,腦癱,在炕上拉,炕上吃,在炕上待着。

張麗華:你像這種病人怎麼去醫院?也不可能送到醫院,沒有錢。

趙立業:我剛才說的這孩子她媽,她媽32歲就得了類風濕,跟50歲的老太太似的。類風濕什麼都動不了,骨關節都變形了,牙關節,齒關節都咬不了,就等死吧。後來我跟連長請假,我說這個病人是不是得送去團醫院,結果團里的醫院根本看不了,說不行就送到哈爾濱。我們有團醫院,有師醫院,還有兵團總醫院,這是我們兵團系統的。連長說就送吧,她也沒錢,我們工資一個月32塊錢,我還得自掏百十塊錢帶着,你得坐車啊,得吃飯啊,我拿了錢以後就陪這個孩子的媽,從連隊坐拖拉機送到團部,再到佳木斯上去哈爾濱的火車,一路給我折騰稀了,一女人,褲腰帶自己解不了,動也動不了,吃飯也吃不了,都得我伺候着,上車我得背着她,下車得給她找坐,全是背着,上廁所得背着,褲腰帶解好了,然後再系褲腰帶,吃飯得餵她,到哈爾濱醫院一千多公里吧,整個都是背着,坐公交車,來回到醫院,你想想有多難多累?人家都以為我是她兒子呢,問她多大歲數,以為50多呢,其實才30多。

安娜:後來怎麼樣了?

趙立業:後來住到哈爾濱醫院裡了,住了好長時間,好幾個月,回來後來就好多了,就能吃飯走道了。

安娜:您做了這麼多事,有沒有覺得付出太多?

趙立業:一點都沒有,從來沒有想要回報,就覺得是應該的。

張麗華:讓你幹這個赤腳醫生是對你的一個信任,我們就覺得咱們盡力吧,都盡力。我覺得有時候我們都超出所規定的了,我們挺主動的去做很多,如去挖各種草藥什麼的,這樣可以替病人省很多錢。我們付出點時間精力,我們去采,采完回來加工,送給病人吃,又不收費。也挺累的,你想白天我們挖東西回來,準備這個,準備那個,晚上又得跑出去看病人,不到十一點都回不來,基本都是十一點以後,轉完一圈,把東西收拾收拾,趕緊洗洗刷刷,睡覺,第二天趕快又得起來。我覺得一年365天天天都是這樣。

趙立業:當時覺得挺快樂的,沒覺得艱苦,現在想想多苦啊。

安娜:沒有休息日?

趙立業:沒有鐘點,也沒有鐘錶,點亮了就幹活。

張麗華:那會人都沒有表,後來我干赤腳醫生很久了,我家給了一塊表,我爸說至少你能給病人號個脈。當時知青都沒有表,就連長有個表,用來吹哨,集合,起床。幹活的時候,什麼時候幹完了,什麼時候回去吃飯。吃完飯以後再洗洗涮涮,我們又開始準備今天要用的東西,晚上開始出去巡診,轉整個一大片農場,一天轉上幾遍。天天天天這樣,也沒覺得什麼,那會沒有說禮拜六、禮拜天休息休息,沒有。

趙立業: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受毛主席的教育,思想覺悟就是高,沒有要求回報,也不講任何條件,多苦都能忍受了,生存能力也強。

張麗華:就覺得既然人家信任你,你就不能讓別人失去信任。我覺得我們這個就跟戰爭年代當兵打仗似的,當時在那種情況下,就想着怎麼把這個任務完成,別的什麼都不想,直到勝利,犧牲就犧牲了,能活下來了就是幸運的了。像我父親他們,能從戰爭年代活下來就是幸運的了。

有時候我覺得我的點子還挺多,想着弄這個,一說我就去做吧,怎麼說就怎麼做,就是兩個人鼓搗鼓搗,別管白天晚上,有時候半夜裡就給他叫起來了,一起琢磨藥。我們接生孩子經常也是半夜,人家來叫趕緊起來就去了,等你回來就是一個人穿樹林往回走。那會想什麼?也沒有什麼可想的,就覺得有病人需要了,趕緊去治,完成了,心裡就覺得踏實了。而且我覺得我們在那塊的時候,甭管什麼情況都處理,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

趙立業:沒出現過醫療事故。

張麗華:我們也沒有什麼大的驚天動地的事跡,但是我們作為衛生員,可以說是保一方平安,等於保的是我們連隊的人健康平安。

趙立業:就是及時解決這些職工以及家屬們的疾病痛苦,都這麼過來了,覺得挺難忘的,回憶起來挺有趣的。

安娜:他們對你們很依賴吧?

張麗華:對。

趙立業:他們覺得就是依靠,生命的依靠。

安娜:在你們去之前連里沒有衛生員?

趙立業:沒有,知識青年去了以後才有衛生員。連裡面一下子一百多人了,後來家屬又去了,家屬去了事更多了,全是老弱病殘,沒有人看病怎麼行?

張麗華:東北那個地兒特別大,特別廣闊,你想象不到有多大的地方。像我們那個連,走出去十里地根本看不見人,真是荒蕪人煙,沒準你還碰到熊瞎子了,碰到狼了。就是在那麼一種環境,有的時候,可能過去就是自生自滅的生活。

安娜:有些地方的赤腳醫生還要做消毒預防的工作,如防蟲防害。

趙立業:我們沒有那個東西,連消毒粉都沒有。

張麗華:蚊子消滅不了,多的殺不死,前仆後繼。東北兵團那塊你想殺東西得派飛機,飛機撒藥,而且飛機不可能因為蚊子給你撒藥。都是因為地里有蟲子,犯蟲災了,才派飛機給你撒農藥。

趙立業:很艱苦,北大荒的赤腳醫生和一般農村還不一樣,我們那種生活的艱苦,那種缺醫少藥的狀態,跟農村是完全不一樣的。

張麗華:東北都是荒地,特別多,利用這些知青,來了之後把這兒開荒,種地,把它變成糧食地,產糧的地方,不讓它荒着,這是一個目的。第二個目的是,東北那兒老打仗,在整個情況來說是一線,培養我們成為半武裝人員。我們老半夜緊急集合,老訓練這個,一旦打起仗來,這些人就得拿起槍來,就得上前線。

安娜:當時中蘇關繫緊張,但最後沒打?

張麗華:最後戰爭沒打起來。

趙立業:珍寶島戰役打完了,就沒有了。

張麗華:那年就是林彪事件,特別緊張,也說是怕,防止萬一,每年到冬天都特別緊張,說蘇聯隨時,那個大坦克隨時從江上就能開過來,特別的緊張。

趙立業:我們衛生員下連隊支援秋收,掰苞米,走到苞米地裡面,走着走着,青紗帳一下就到江邊了。一看到黑龍江,都是小伙子,都跑到江邊喝黑龍江的水,黑龍江的水很甜,很乾淨,拿軍用水壺灌水,忘了那邊是蘇聯了。正好蘇聯那邊有瞭望塔,看見了很多人到江邊來了,人家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當時人家邊防部隊開始集結了。我們還不知道呢,我們喝完水高高興興的還玩呢,主航道上就是蘇聯的船,衝過來了,我們也不知道幹什麼的,就聽對面的槍響了,大夥趴在那兒誰也不敢動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正趴着,一會一隊我們這邊的邊防巡邏兵來了,問我們幹嗎的,把我們都帶走了,說要調查登記,能查出什麼?都是連隊掰苞米的知青。據說這事兒立馬弄到國防部了,通知到國防部了,說當時邊界線出現了多少多少人……後來由連部和團保衛部把我們領回去的。

張麗華:像我們翻地耙地,都回不來,早上起來開車翻地耙地,地大着呢,中午回不來,人家食堂給送飯,在地里吃,吃完再接着干,一天12個小時,就那麼干12個小時,我們那時候都十五、六歲,我當時15歲吧。

趙立業:都沒長熟呢,現在說都是童工。

安娜:都是北京知青?

趙立業:北京的,上海的,天津的,哈爾濱的,杭州的哪兒都有的。

安娜:當年你們是主動報名去的?

張麗華:怎麼說呢,趕上我們初中畢業。

趙立業:不去不行,只要畢業了,全走。

安娜:哪一年?

趙立業:1969年。

安娜:有人不想去嗎?

趙立業:不想去不行,也有不去的,就組織動員,家裡的父母得上學習班。

安娜:您做了幾年?赤腳醫生做了幾年?

趙立業:我是1969年一去就幹了,後來我就上學了,哈爾濱醫科大學。

安娜:哪一年上的大學?

趙立業:1973年。

安娜:工農兵大學生?

趙立業:對,工農學員。

安娜:上了幾年?

趙立業:三年,到1977年。

安娜:正好趕上四人幫倒台,你回北京了?

趙立業:對,四人幫倒台了,但我沒能回北京,被分配到佳木斯兵團總醫院了。

安娜:當時不是知青都有機會回北京嗎,你沒回?

趙立業:回不來,我當時提幹了,回不來了。

安娜:後來您在佳木斯又幹了幾年?

趙立業:一直干到1980年。

安娜:最後怎麼回來的?

趙立業:我淨給人家知青辦病退,開病假條,我同桌的大夫說人家都走了,將來你能醫院當個院長?不是還得砍柴火,還得挑水。後來說你趕緊辦吧,填個表就辦吧,到北京安置辦就接收我了。接收我了,我就找院長說人家同意我回北京,院長特生氣,說你這麼年輕的大夫,怎麼就走了,思想不堅定啊,把我說一通。他把我的三聯單,就是調令,給撕了。我撿起來又粘好,又去找教導員,當時我們醫院的院長和我們的教導員,關係不太和,院長到別處開會的時候,教導員簽了字,當院長回來我已經走了。

安娜:回到北京還是醫院?

趙立業:回到北京,我被分到一個單位的醫務室,那時候已經算不錯了,回來還干本行。

安娜:後來又幹了幾年老本行?

趙立業:一直干到1990年。一個機會調到房地產公司了,我就改行了。

安娜:您是哪一年離開兵團的?

張麗華:我1973年就離開了,沒回到北京,當時北京誰也弄不進來,後來我去湖南,屬於是幹校。等我走了以後,後來聽說有上學的,他們都說你要不走,肯定你能上學,我說誰也沒長後眼,後來就是這樣。

安娜:以後再沒有做過和醫學相關的事?

張麗華:基本沒有。

安娜:哪一年回的北京?

張麗華:回北京是1978年,因為在外面上了幾年學,學工了,後來得有三四年的時間,我才能動,這才調回北京了,在一個工業企業里。

趙立業:大部分赤腳醫生後來都改行了,也有一部分沒改行,繼續深造了。

安娜:像您這樣堅持到1990年的不多。

張麗華:不多,有很多都是堅持不了的。你做的這件事挺偉大的,能把這些不出名的,平凡的赤腳醫生挖掘出來,而且深入到各地去了,整個摸了個第一手的材料。

安娜:走下去還是很有感觸的,特別是小地方的,那種熱情真的讓我很感動,有些老知青都老淚縱橫,說很感謝你還關注我們。

張麗華:真的,我們覺得你這麼個小姑娘,有這麼一個志向,真是挺讓人佩服的,我們覺得象你這樣的年輕人真的挺那個的。

安娜:還是你們做的事情更偉大,救死扶傷,還吃了那麼多的苦。

張麗華:我們當時就是趕上了一個時代的大潮,我們這一波的人做事責任心比較強,真是讓你幹了,就覺得有這個責任心,真是拼了命的干,不考慮個人的得失,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得先考慮自己有什麼利益,我們那會沒有。

要是說起當年生活艱苦吧,真是特別苦,我們現在覺得已經過去了,都過來了。總的來講,但是經過知青這一段歷練以後,後來做工作的都能挑起大事來,甭管當時做的怎麼樣,後來回到城市,不論做什麼工作,都特別能吃苦,都能把工作做的特別好。所以我覺得後來的社會,整個靠知青回來的這一幫人在幹事,實際上還是知青這些人在支撐着。

趙立業:覺悟,還有一個覺悟。

張麗華:基礎東西還是他們支撐的,有出類拔萃的,有出頭的,但是大部分知青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社會給予他們的待遇太不公平了。好在現在有時候,大家還能往一塊聚聚,有知青情還在,還特別濃。所以你能做這些事,大家肯定對你支持,真的,肯定特別熱情。

安娜:非常謝謝您的鼓勵,也謝謝您二位的時間和故事,我們今天的錄音和錄像會用在我今後的研究報告和書籍出版中,您二位是否同意?

趙立業:同意,沒有問題。

張麗華:當然同意,我們支持你的工作。



(結束)



訪談時間:2014年5月24日、2014年6月16日

訪談地點:北京市西城區月壇賓館、北京市東城區平安發展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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