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時我爸的幹校在那裡,
現在迷迷糊糊記得從廣州到英德大站之後,還有兩站(?)就到河頭了,下車後坐小火車到坑口嘴,然後坐船(?)過北江(小時候不知道叫北江),最後步行一個多小時,穿過很大一片茶園,就到幹校宿舍了,大概是這麼一個順序
英德那邊山上有九里香樹,幹校里的臭老九們閒來無事,周日會跑到山上找九里香的老樹根,挖來做成各種各樣的煙斗,用最原始的工具,九里香木質堅硬,紋路極細,做出來的煙斗拋光後非常漂亮
學校放假我就會去我爸或我媽的幹校,博羅,英德,連平,前後三個不同的地方,我爸在英德幹校是食堂伙夫,在那裡記得是某一年寒假的時候,我有(養)過兩隻小狗,一隻被板車壓死了,一隻後來讓司機殺吃了,暑假時我爸回廣州接我到幹校,我也急於想見到我的狗,可是到了幹校一問,司機給吃了。。。
這幾年回想起來,忽然覺得我爸其實早知道這件事,但不忍心說,所以一直拖到最後才含含糊糊問了一句,罵了一句,但並沒有很驚訝的樣子,小狗長得很快,幾個月就肥嘟嘟的,沒人護着,結果就沒有結果了
文革時代窮,有錢也買不到東西,臭老九也不敢買,不敢過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比如偷偷殺個雞什麼的(除非幾個人合計好,放假時像鬼子進村一樣去集市上買只清遠雞,讓小餐館現殺了白切端上來,然後。。。)平時敢明目張胆吃肉的都是工人階級,比如殺我養的小狗的司機
那個時候幹校食堂為了每個星期隔三岔五的一點油水操碎了心,我記得有一段時間的葷食主打是鳳尾魚罐頭,很大一箱的軍用的四方罐頭那種,市面上沒見過,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幸運的時候,食堂也能從方圓幾十里內搜刮到一隻不亦遠乎的病死的烤小豬,但檢疫報告要等大半天。。。至於過年殺豬則屬於戰爭級別的大事記,豬的慘叫聲能把人的耳膜都震碎
在英德幹校我還吃過憶苦餐,番薯藤加糠,我爸為了表現積極,給我弄了一大碗(超過四兩),結果我沒熬住,吃到一半就全吐了,不可控的純生理反應,那東西又腥又長又難咽,聞着就想吐,可吐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點害怕和內疚,一來給我爸丟臉,二來畢竟別人都臉不紅心不跳吃下去了
革命和反革命,在當時都是一種痛苦,還加上恐懼,但過後應該沉澱為一種黑色幽默,與曾經的苦難和解,傷疤長好了就不再會疼,把長好的傷疤再撕開來重新體驗,不代表不忘痛苦,毋寧說,那是玩弄痛苦
泰戈爾說,世界以痛吻我,卻讓我報之以歌。。。well,也許最好是報之以歌,為了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