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的流水賬

----楓雨

美國的日子總是奔波的，沒有時間，精力和心情好好回顧一下走過的路。總感覺在這裡的五年，猶如在故鄉十年的時間----生活像一列火車在軌道上，無法停止匆匆的車輪。

感恩節又到了。今年，終於可以整理整理自己的路。在美國輾轉的日子裡，每一個路口，如果沒有親朋好友，和那些萍水相逢的人的牽扶，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是的，我是需要感恩的。

一 笑臉 陽光

至今仍記得剛踏上美國土地的那一幕：舉目無親，滿眼陌生。在內部拉斯加的Norfolk小機場，卻已經有一張笑臉在等着我。她是學校派來特地接我的。Donna，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學校外國學生部的秘書，自己驅車近兩個鐘頭來接我，見到我一臉的燦爛：“雖然我不認識你，可我知道不會認錯。因為你是今天來的唯一的中國人！”她幫我扛起沉重的行李，把我親手交給學生宿舍的負責人尼克(Nicole)。那是一個快樂的姑娘，眼睛裡閃爍着善良的光。雖然她無法想象我剛從遙遠的國度飛了近二十個小時的飛機，但是她理解我遠離家鄉的滋味。因為她自己的家在加州，那裡有她的父母兄弟和兒時的朋友。可剛剛二十的她卻遠離家鄉，來到中部打工。她是學校的工作人員，管理着整個宿舍樓的女孩子。這些女孩子來自四面八方，有土生土長的純樸女孩，有鼻子上穿着好幾個環的紐約女孩。令我驚奇的是，她能叫上所有女孩的名字。聖誕的時候，她在每個女孩的門前放上一支拐棍糖，寫上一句特別的祝福。不知怎的，我和她一見如故。在那些出來異地的孤單日子裡，她的爽朗的笑聲和甜美的話語，幫我排解了許多思鄉夢。我喜歡找尼可聊天，因為她總是快樂的。當我由於無法忍受宿舍里另外一個女孩子的生活方式而想換宿舍樓的時候，她安慰我說，不用換樓。然後她察看住宿的情況，高興地說：“你知道嗎？剛巧有一個女孩子搬走了，你可以住。”那是一個雙人房間，可是，尼可沒有多收我的錢。她只說：“ 如果再有女孩子搬來，也許和你同屋。不過，現在，你就自己享受吧！”後來，直到我搬出去租房子，一直是一個人住着。我感謝尼可，在我初來乍到的日子裡，象一縷溫暖的陽光，照在我的心裡。也是尼可，第一個把我帶進教堂，看着她發光的臉頰，我相信善良的人是美麗的。有一次她興奮地告訴我說，她要和教會的同仁暑假去中國，帶一百本聖經去。我說，你不怕嗎？她忽閃着一雙大眼睛說，不怕。後來因為其他原因，沒有成行。她送給我一本中文聖經，還遺憾的說，真可惜我無法去中國了。我安慰她，以後一定會有機會。在你來北京的時候，可以到我家來找我啊！她興奮起來，對呀！可是後來，我畢業離開了那裡，我們也失去了聯繫。

美國中部的生活節奏緩慢，人心純樸善良。在每一個感恩節聖誕節以及春假的日子，都有同學老師邀請我去他們的家裡做客，他們象一股溫暖的風，吹散我心頭寂寞的雲。在我臨行的時候，他們都送來友好的囑咐。其中有一個單親小媽媽，才二十二歲，一個人照顧着一歲多的女兒還上學，打工。是她在我剛剛租房子的時候，送來許多碗碟和家具；是她在我臨別的時候非要硬塞給我一沓糧食卷，她自己也是靠政府資助的低收入者，可是，她的臉上也總是蕩漾的迷人的笑容。當時的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活得這麼清苦，卻還這麼快樂，但是他們的笑容確實像陽光一樣灑在我的心上。我感謝他們。

可是，對我來說，這裡簡單的生活不屬於我。為了生存，我決定東部。

二 車子 狹義

在美國，沒有車就沒有腿，可是剛來異鄉的我，哪有錢買車？

我沒有美國駕照，沒有車。這時候，同時天涯的一個來自馬來西亞的學生，慷慨地把他的車子借給我練習和考試。戰戰兢兢的我考了一次沒過，第二次我不好意思再管他借了，因為我知道在美國，私人的車子是不能隨便借的，有人甚至說，老婆可以借，也不能借別人車。這話有點誇張，可是美國保險費昂貴，確實如此。況且我沒有保險啊！然而，他卻主動把車子開來，讓我去考試。面對他的誠懇，我只有感謝。

我的第一輛車子，是堂哥給我的。那是一個性能還很好的福特車，當時至少能賣三千元。可是堂哥作為禮物在我去匹茲堡看他的時候，在三A辦了過戶手續。堂哥是一個地道的北京男人，重義氣。他剛來美國的時候，一個人在餐館打工供太太上學，他告訴我說，那時候賓州窮，消費都是給的硬幣，有時候一天下來，他的圍裙里裝滿了硬幣，嘩啦啦沉甸甸的，心裡挺高興，可倒出來一數，沒有多少錢……堂哥總是想干一番事業，他幫車子給了我，就是要去斯里蘭卡為他原來在國內的老闆幫忙。那是一個窮地方，可是，當時堂哥夫婦出國的時候，這個德國老闆曾經幫了不少忙，堂哥雖然知道這次他在斯里蘭卡開的廠子已經瀕臨倒閉，可是他說：“人家幫過我，我不能在人家有難的時候袖手旁觀。”於是堂哥辭了職，去了斯里蘭卡。一年後，廠子倒了，他沒有拿到一份允諾的紅利，只帶回一大箱子積壓的手錶。可是，樂觀的堂哥並不氣餒，他在美國一邊工作，一邊繼續尋找機會。他給人修過車，他的修車技術一流，收費又便宜，總有回頭客；他在Ebay 上修理國相機，因為信譽好，被客戶在網絡論壇上推薦，一時客戶成群，讓他忙不過來……但是我知道，這對他都不會滿足的，他想幹大事業。現在，他又找到了合作夥伴，因為是朋友，他寧可自己少占股份，而挑起具體繁瑣的實際工作。我衷心的祝願他憑他的執著和狹義肝膽，開闢出自己的天地。

我開着堂哥送我的車子，在一個冬天的早晨，離開了中部，踏上東部的征程。
車子開進愛俄華州，突然開不動了，終於停了下來。怎麼回事？我和先生都沒有多長的駕駛經驗，看着車子，不明就裡。我們這不知所措，一輛小車在我們旁邊減速，靠着路邊慢下來。車裡一個男子探出頭來，問，你們需要搭車嗎？
哦不，我們的車壞了，到加油站去。
來吧，我帶你們去！
我們上了車，儘管在來美國前，人們都警告我們不要和陌生人交談，可在韋恩的一年裡，我們感受了許多久違了的人與人之間的溫情關係，所以我們雖仍有戒備，還是上了車，也因為天太冷了。一路上，那人不苟言笑，只是問了我們從哪來到哪去。聽說我們要開那麼遠的路，他很嚴肅地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里，我看到佩服。
到了加油站，那裡的人聽了，建議我們叫三A服務。我們於是打電話，問地址。那個開車的男子一直陪着我們，直到電話那頭說馬上就來，他才回到自己的車上。我們謝了他。他仍沒有笑容。從衣兜里，他掏出一張名片，又在上面寫了幾個字，遞給我先生，說，這是他單位和家裡的電話，如果你們今天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幫你們帶回韋恩。
從愛俄華州開回內部拉斯加州，這可是不短的距離呀！我們拿了他的名片，望着他遠去，心裡很感激這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的好人。後來車子修好，我們沒有再打擾他，可在通往陌生的路上，我們感到了溫暖，受到了鼓勵。

對於這些曾給我雪中送炭的人們，他們就是武俠小說里的人物：助人為樂，卻別無所求。我感謝他們。

堂哥給我的車子，陪我走南闖北，開始了我的漂泊，一直到工作。

三 也是感激

還有一類人，我也是心存感激的。他們也許動機並不是助我，可是，他們的手還是在我的人生路上，推了我一把，讓我長大。

我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中國人開的公司里。我也因此遷到了新州。從此成了我的命運的轉折點。老闆是個精明的人，是個好人，可就是有點小心眼。這也不怪他。因為公司是他自己的血汗錢辦的，原始積累的創業階段，一天到晚都泡在辦公室，也許太清苦，老婆還離婚走了。

工作的第一天，他就讓我承攬了一切進出的電話。我按照他的名單，給所有客戶打電話，留言。後來有些和他關係好的客戶打回電話問他，你從哪裡找來個好幫手啊？

記得第一天，他問我，你會不會開車啊？我說會。他就說，行，那你給我去趟費城，現在。

我那時候開車技術並不好，還沒怎麼開過東部的高速路。可是，他卻放心讓我開着他的車，自己在旁邊睡覺。他是太累了。我感謝他對我的信任，使我用他的本田練就了我的駕駛技術。

從此我跟着他，經常驅車費城達拉維爾的跑。在車上有時候他心情好，就和我聊天。他說，我就要找合作夥伴。我的辦法是把錢投資，象滾雪球一樣。並囑咐我說：“我去見的人，談的話，你可不許和任何人說，這是商業機密，懂嗎？”我說：“我在新州誰都不認識，我跟誰說去？”他滿意地點點頭。
幹了一個月，他讓我去偵查另一個競爭對手的公司。到了那裡，了解完情況，我看到環境好，就問他們是否要人。他們並不知道我的底細，說需要。而且立刻安排面試，給了我近乎雙倍的工資。那個時候的我，自然要跳槽了。原來的老闆得知，惱羞成怒，讓我立馬走人，還警告我說，如果我把他公司的事情說出去，他要找律師起訴。我沒有怨他，也沒有要這個月的工資。我理解他。雖然他很氣憤我，但是我還是要感激他。沒有他，我不可能來到新州，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找到這份工作，也就沒有後來的每一步了。現在，由於IT不景氣，他的公司已經在新州銷聲匿跡。但不論他在那裡，我還是祝願他的雪球越軌越大。

在美國這麼多年了，深深領悟到在自己每一個轉折點，都有許多人的祝福，牽拉，推動。所以，在這個感恩的日子，我深深獻上自己的祝福：好人一生平安。那些無論和我曾並肩攜手，或是擦肩而過的朋友們，我感謝你們。

2004．11．20 於感恩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