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在外的人最怕生病。

有個頭痛腦兒熱的，忍着點兒吧。如果能挺住，那是您老的造化。一旦病大發了，落到黃毛兒醫生手裡，嘿嘿，那您就有“洋”罪受了。不信？得嘞，玩兒去這就給您說道說道。

話說俺家的玩兒婆大人單選了新年除夕夜發高燒。大過年的，去診所是不行了，這時候的醫生們肯定都已經在山間別墅里悶得蜜了。得，誰讓咱得病挑錯了時辰。翻了翻家裡收藏的各式草藥，隨便揀了幾款退燒的，冰水服下，然後眼珠子盯住體溫表的水銀柱子不放。

過了半點鐘。

又過了半點鐘。

啊？攝氏三十九度六，還是高高的。發燒到了這種地步，明知道醫院是火坑，咱也只能哼着歌兒壯膽兒往裡跳不是。

把玩兒婆打好包兒，就奔了急診室。醫生小妞兒倒是挺親熱的，親熱得滿臉都繃着嚴肅。

“吃過藥了”？

“中國草藥”。

“為啥不吃TYLENOL(中文大號兒：泰諾)”？跟着還來了個金魚翻白眼兒。意思是說，放着美國的靈丹妙藥不吃，喝哪門子中國草藥？旁邊的護士趕緊遞過兩粒TYLENOL仙丹讓玩兒婆吞下，然後，打發到大廳旮旯兒去降溫。

大約降了兩個多小時的溫度，估摸着TYLENOL的藥性已經發作，醫生這才過來關照。一量體溫，好嘛，不但沒降，反而又往上躥了躥。敢情，美國的仙丹也拱火兒啊。醫生一着急，眼珠子都綠了，洋人嘛，生下來眼睛就跟波斯貓似的。

玩兒婆剛被送進搶救室，幾位護士就沖了過來。量體溫的，插管子的，又是血壓計，又是心電圖，整個兒一個農民包工隊似地就給承包了。直到血樣兒、尿樣兒都采齊全了，又吊上一大塑料兜兒的點滴，一期工程才算結束。

說真的，什麼地方的規矩也沒有醫院裡的規矩大。每個進搶救室的病人統統都要先脫光了身子，然後再套上一件薄如蟬翼的病號服。看着推床上的老婆凍得夠嗆，哆嗦的就如同蠍拉虎子吃了煙袋油子似的。俺實在不忍，趕緊給她蓋上一件大衣。

“發燒不降溫，蓋大衣捂汗呢？換了嬰兒我早就把你扒光了晾着”，護士很心疼地在一旁呵護着。“發燒光眼子”，真是美國路子。

點滴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滴着，匯成了涓涓溪流，淌出了泡泡尿水。只可惜體溫還在繼續往上升。看着血檢、尿檢的指標都正常，小醫生也沒了咒念，只好請來主任醫師。

“說說看，你哪兒最不舒服”？一聽這種問法兒就知道，關鍵時刻還是人家主任醫師胸中有竹子。

“腰酸腿疼腦袋痛”，玩兒婆呲牙咧嘴兒地哼着。

“有您這句話就好辦了。去，拍個胸片”。玩兒婆被推走了，又被送回來了。胸脯子好好的。本來嘛，腰痛又不是心疼，兩下子還差着好幾里路呢。

“去，再做個腦CT”。得，這回算找准了地方。玩兒婆又被放進了掃描罩。嗯，圖象滿清楚嘛。眼見着頭蓋骨在屏幕上打了幾個滾兒，結果還是正常。本來嘛，頭痛又不是腦子痛。

“胸脯兒、腦瓜兒算是查遍了，要不再給您查查腰”？我還跟老婆調侃呢。沒多大工夫，醫生又回來了，“去，做個脊椎穿刺”。好嘛，說腰還真來腰啊，看來這腿兒一會兒也難保了。

錚光瓦亮兒的“刀叉”送來了。打開包裝紙一看，嘿，全是真傢伙。三寸多長的穿刺針，明晃晃閃着寒光；一根移液管兒足有小一米長，上面還精雕細鑿滿是刻度；四隻盛脊髓液的試管兒一溜兒攤開，粗壯又唬人！

看了這架式，老婆被嚇得哼出了聲兒。“不痛，我給你弄得麻麻的”，醫生說着話，還晃了晃手中頇頇的麻醉針。

隨着一陣吱兒哇亂哼哼，醫生拿着滿滿當當的脊髓液走了，屋裡又恢復了寧靜。

過去只在美國電視劇《急診室(ER)》裡欣賞過頭可破，血也流的場面，這會兒趁着老婆打盹兒，咱也忙裡偷閒兒，來個小板凳兒坐頭排觀看觀看現場直播吧。

吃槍子兒的？沒瞧見。挨千刀的？也沒看見。倒是一個滿臉是血的街友(註：街友是美國說法，加拿大人稱之為無家可歸者)被運了進來。街友嘛，大自然慣了，每天除了涮涮日光浴，一般就不怎麼洗別的澡了，所以渾身上下腳丫子味兒十足。不過，面對熏天的氣味兒，人家護士的表現真是很職業，眉頭不皺一下，兢兢業業地走程序。只見護士阿姨先把大包兒大包兒的速溶咖啡粉倒進托盤裡，圍着街友的病床碼一圈兒，然後才開始救治。我當時還納悶兒呢，這是什麼美國治法兒？咖啡療法？直到滿屋子飄起咖啡的香味兒，熏得腳丫子味兒沒了蹤影的時候，我才搞明白。高招啊！“不聞腳氣味兒，只緣咖啡中”，虧他美國鬼子想得出來。

玩兒婆在急診室被折騰了十三個小時之後，醫生終於給了說法：高燒，沒病。聽說可以回家了，玩兒婆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帶着高燒這就出院啦”？

“走吧，趁着你的腿還沒被檢查。再待下去，恐怕連腿也保不住了”，我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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