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混了幾年，現在錢也有了，閒也有了，甚至車和魚都有了。衣錦還鄉自然就提到議事日程上了。項羽說，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在美國俺誰也不認識，跟誰夸富？隔壁吉米古董車就四輛，牛馬各一大群，豪宅大牧場好些個。他不跟俺夸富，就已經很厚道了。

如果俺衣錦還鄉，首先要花三個月，過一把吃癮。吃沒有比中國更好的了。上次跟中宣部五毛司老謝他們幾個在王府井吃王八，一大瓦盆燉王八，加上五個八寸盤，連喝酒，四人才八百多。跟白送差不多。華燈初上時分，往窗外一看，哇，金錢豹，狗不理，西蜀豆花莊，澳洲肥牛，毛家菜，東來順涮羊肉，一街桶子誘人的美味霓虹朝人盪笑，挑戰着回鄉着的定力。

從俺美國房子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個大湖。如果上帝保佑，能看到幾片白帆。風景固然寥廓，可又過於清湯掛麵了。

記得俺上學時到學生食堂打飯。大師傅總會露出油膩的笑容，親切地挖一勺顏色曖昧，豬食似的東西，往俺飯盆里一扣，稱之為菜。上次俺回去，專程去學校重溫那一勺溫馨，師傅卻早不知何處去了。只有食堂依舊在笑春風。早餐六十多個精緻菜式一溜排開。自助風格，最後刷飯卡。這麼多菜式的早餐，俺還是第一次見到，西太后開飯也就這樣了吧？而這，僅僅是北zing一所大學的學生早餐。難怪美女吃了之後，都發女國音。

中國人住，當然也得玩中國派。俺準備學開國將軍或者魯迅，花幾萬袁大頭，在劈柴胡同或者磚塔胡同買個四合院。院子裡招上他三五家鄰居。十幾二十個街坊。如果白天有居委會大媽叉着腰，揮着鍋鏟對罵。夜裡誰家小媳婦撒尿，各家都能聽見，四合院的氣氛就出來了。自然，院子裡得有幾棵槐樹，棗樹，香椿，一架葡萄。葡萄架掛上一個鳥籠，中午時分，放送清幽的鳥鳴。使得俺能在架下，穿着對襟小褂，露着健壯的二頭肌，斜倚在躺椅之上，看一本歐體的宋版書。

門口少不得放個蜂窩煤爐子。傍晚切一盤滷牛肉，溫一壺老酒。話匣子裡煲上侯寶林兒的相聲，梅蘭芳的京劇。跟街坊聊聊政治局的議題，前院新來的村姑。飯後若有興致，再泡壺香片，跟隔壁老李家二丫頭殺一盤象棋。咱現在是繁華落盡，返樸歸真。咱住的不是那個院，那個房，住的是老北zing那情趣，那點綴着星星棗花的童年夢。

俺回國，最大的擔憂是沒得玩。人不玩還活什麼勁啊。最簡單的玩，應該是野營吧？俺從西雅圖開車上五號州際公路，可以說是“一馬離了西涼界”，一路奔馳無窒礙。到聖海倫火山國家公園，甫一下車，純淨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你為之一振。滿山的紅葉讓你流連忘返。最是漫步山間小道，浪漫堪比言情小說。

這事要擱北zing，沒準就有點麻煩。上次俺坐火車去嶽麓山看楓葉。從天通苑到北zing站，一路堵車，心急火燎的開了三個鐘頭，到車站嘴和嗓子已經起了若干大泡。到長沙爬出火車，人跟醃透的韓國辣白菜差不多了。幾十個親戚在飯店請吃飯，話也聽不太懂，笑也擠得勉強。最堵心的是酒不能多喝。很好的一次懇親機會，就這麼毀了。回程上了火車才想起此行的主要項目，好像應該漫步桔子洲頭和登嶽麓山，都忘了辦了。唯楚有才，於斯為盛，再次得到了證明。

親不必每天都懇，魚可是經常要釣的。為釣魚俺把家都搬到了湖邊了。俺後院有湖，有私人船塢和釣船。這湖方圓三百多里。要釣魚，把啤酒冷盤夜釣燈帶上，釣三天都沒問題。可是俺的北zing釣友，要釣魚得開車奔內蒙。來回光開車就得一天。俺考慮過在藍旗營買塊地，挖一坑，灌上水。然後做上一首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平常沒事俺不去，雇倆莊客管起來。要釣魚時，約二三好友，數名美女，攜詩酒，踏春而去。釣上魚來在窩棚里架火一烤，樂也融融。可跟美國太浩湖比，還是日本花園式的小園香徑，格局太精緻了點。

就算釣魚能對付，賭錢也不好辦。錢生來就是讓人發燒的。賺得越多越想糟踐。在美國想造錢好辦。滿世界都是印第安人開的賭場。不怕你造，就怕你沒得造。上個月見一個老太太打老虎機，一手四十美元。稍微打一個大點的組合，就嬴一千二百以上，根據美國法律，得賭場來專人付款，交稅，同時上報稅局。老太太殺氣重，每隔幾分鐘就能打中一個千把塊的組合。賭場管付款那人乾脆不走了，在旁邊給她埋頭數了一上午的錢。最後來了一個醫生，為她治療數鈔票導致的手腕關節積水，又來了一個高級百貨店香蕉共和國的經理，說要送她一個最大號的LV手包，條件是在她上電視時，手提該包，裡頭裝滿一百美元的票子。

可北京哪有賭場啊。要賭只能麻將。絞盡腦汁計算半天，博弈論概率論都用上，腦細胞死一半，最後嬴三塊還是人民幣。要趕上西斜街曹大爺參戰，能打一晚上不開壺，拿地溝油當白開水喝的心都有。 說出去吸點氧，清醒清醒吧。P2.5的空氣免費，這跟打老虎機怎麼比啊？錢塞進去，梆，敲一下鍵盤，嘩啦錢下來，凱旋曲奏響，高尚優雅，一點腦子不動。這才叫休閒麼。

祖國的娛樂，跟帝國主義反動派國家比，還是差了一個老虎機。

說來說去，衣錦還鄉，還是沒能下最後決心。實在不行，就雇一電腦民工，寫個老虎機軟件裝在手機上。回國沒得玩，還可以自己嬴自己的錢麼。在此之前，俺還是得坐在美國賭場的黑暗角落裡打老虎機，同時默默地等待着祖國的太陽，在某一天，能照到俺的錦衣。

寫到這裡，油然想起抗戰勝利那年的一個詞，“光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