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需要插進來說說一起燒傷的難友小趙。
同我那突飛猛進的康復狀態相比,小趙的情況顯然不理想,他燒傷最重的部位是手,
其次是臉下半部的點狀分布,其他地方沒有問題,因此他除了吃飯得人餵,換藥、
睡覺必須在病床上外,大部分時間可以下地自由活動。但這些天他卻很少有動靜,
原來是局部感染在作崇。他開始十多天的低燒不斷,還比我多掛了個加入抗生素的
鹽水輸液瓶。病床邊的媳婦和其他來看他的家人、友人情緒看着都不是很樂觀的那
種。
兩個半月後小趙出院時,在臉上留下了很明顯的七八處瘢痕,基本破了相。好在小
趙已經結婚,孩子也都2歲半了,小趙的妻子又是個非常本分的女性,加上小趙的
父親也是大學裡的教務主任,小趙的妻子還是他父親遠房親戚的女兒,其家庭關係
想必不會出現問題。
後來我能夠走動時,到燒傷科羅主任辦公室那裡聊天。這羅主任可就嘴無遮掩地用
他那蘇北腔的普通話,給我和其他在場的漂亮小護士們上了一課:
“這個人的內部循環系統不能有問題嘛,是不啦?
小趙的皮膚再生能力太差的啦,是吧?
結婚沒結婚那是大不一樣的呀,對不啦?
平時皮膚清潔護理很重要嘛,清楚撒?
他家裡的人沒有懂得醫療的,無法盡力啊,曉得啦?
配合治療不夠呀,發燒是很糟糕事情啦,豬皮吃的不夠多嘛……”
總之,聽羅主任給各位毫不留情地堆砌出的十多條“罪狀”,這麼一指點,咱們全
都明白那些疤痕留在小趙臉上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唾沫橫飛、意尤未盡的羅主任還就勢一把抓過我的臉當作活教材,繼續說道:
“你們看看、看看,仔細看看,小魚同志的臉就沒有疤麼,這樣的臉才叫臉。”
弄得一幫小護士們如同觀賞一級保護動物金絲猴一般,深情地望着我那不到兩個
月、猶如新生嬰兒般粉撲撲的嫩臉做遐想冥思狀,還有一兩個怎麼看都像是在媚笑
弄姿、想入非非、暗送秋波似的……
先前以為那是我自己的錯覺,後來方理解,那是因為這些美麗的天使每天身邊多是
些變形難睹的醜八怪,在視覺及心理上確實太委屈她們了,見到個還算人樣兒的,
能不本性外露尋找個心理平衡麼?當然,也許還有其他原因,這里按下不說。
這個羅主任確實絕頂聰明,他有意地把全院最漂亮的女護士們調到燒傷整形科,還
條件苛刻地要那種聲音柔美、手指纖纖、身段曲線特撩人的大美女才能在他手下工
作,理由他和我閒聊時說過:“這里的病人最需要什麼?視覺、聽覺、觸覺的感受!
最美的感受必須給他們,這是增加生命恢復能力的有效潛在能源!”
他說的非常對。
一天中午,3號病床的戰士小張急匆匆地被幾個沖進病房的小護士,連床帶人給
火速推走了,病房裡正在午休的其他人都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其實呢,
就是騰出小張的“戰壕”,將其轉入其他一般病房而已。一會兒,一張換了新床單
的帶輪病床又被推了進來。十分鍾後,一個叫大胡的新燙傷病號塞入了3號“戰壕”。
這大胡是個給咱們軍區司令部大院裡燒鍋爐的工人,上午時分,爐火正旺的熱水鍋
爐突然如一重磅炸彈轟然爆炸,一百度的開水連同幾百度的爐渣給大胡澆了一頭崩
了一臉,你可想大胡的慘狀是何等模樣了。
跟着大胡進入病房的還有他媳婦,這位少婦一直哭哭啼啼的好像天要塌下來一般,
鑲了一臉碎煤渣的大胡倒是挺樂觀的,時不時痛楚地傻笑一下以顯無奈。我們病房
內又一次充滿了才散去不久的濃郁的高蛋白焦糊味。地獄就應該是這樣的景象不斷
更新,這種氣味永遠瀰漫吧。
人們快要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