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老L是在單身宿舍的門廳里。我們一群人正吃着食堂里買來的飯，邊琢磨着晚上的宵夜，忽聽見外邊有渾厚的混雜着南腔的東北普通話的聲音響起來。再仔細聽，居然是說找小D。小D是我。我那會兒剛辦了手續，還沒去該去的處里報到。我不記得認識的人里有誰有那樣的聲音，於是遲疑着放了碗，起身往門廳走。

門廳里隔壁的小L正堆了一臉如花的笑(小L是一男的。眼睛特別大，笑起來眼角的紋路如菊花般綻開) 仰視着一高個兒中年人套近乎。看見小L那般的神情，不用想我也知道這高個兒不是個小老百姓。不然，小L的臉不那麼輕易就燦爛成那樣兒。果然小L看見我出來，便親熱地叫着，小D，你們領導L處長看你來啦。我長那麼大，除了家裡的爹媽學校的老師班上的班幹部，還沒有什麼領導接見過或是看望過我呢。於是迎着L處長滿臉慈祥(那會兒我真的覺得慈祥) 的笑容，和熱情伸出的一隻手，我受寵若驚惶恐不安地遞出了我的稍微沾了點油星的右手。L處長握了我的手，還拍了我的肩，說，小D，歡迎歡迎。怎麼樣，明天能上班吧？我原本還想貓兩天偷點懶的想法在那一刻潰崩瓦解得一乾二淨，只雞啄米般點着頭說，好的好的，我明天上班。

L處長的那個處，也是我即將工作的那個處，在廳里編號13，叫13處。只是13這個數字叫起來拗口，所以平素里大家不叫代號，而是叫全稱。這個處的全稱麼，叫科技處。科技處是個新成立的處。在這個廳里大約是最清水的了。處里的人員那會兒除了處長老L，還有一個副處長老D，兩個副處待遇老N和老Y，一個退休反聘的老C，再就是新來的我小D了。

老L其實到處里時間也不長。之前老L在一所部屬院校做教授，在他們那個行當是全國四大專家之一。他的學生散布在全國各廳局，坐者大大小小的官職。他從前的同學，業務不如他好的也大都是司局級了(個別除外，比如副處老D) 。老L據說自恃有才，太過桀傲不馴，不懂得奉迎也不屑於巴結，所以只在學校里做了一輩子的專家教授。前些時得罪了學校的新任領導，而出書又據說泄漏了行當里的一些機密。加之老L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當，據說和年輕的女老師女學生時有風流韻事流傳民間，落了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名聲。所以已經到快退休的年齡，還是起了轉行的心思。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當然，憑老L的業務能力和滿天下的桃李，要找個地方還是很容易的。當時沿海的幾個特區省市都歡迎老L去，卻不知道為何老L最終卻選了這裡。老L是廣東梅縣人，在東北生活了大半輩子。這裡倒是離老家不遠了，可到廣州離老家不是更近麼。

副處長老D從前在六處做副處長。六處是廳里最主要的業務處，所以從前老D吃香喝辣，還有權勢，頗為得意。不料一次天知地不知，他知我不知的意外，一收繳來的貴重物品經了老D的手後竟然遺失得不知去向。而且意外出在從內地調來的新廳長上任的當口，各處人員正大調整，所以老D就到了這13處來了。

說起來老D和老L還是多年前的老同學，而且還是老鄉。只不過老L後來繼續深造讀了研究生，留在了北方，專業了得，獲了老D沒有的好些虛名。而老D麼，書讀不過老L，結了業，就在廣東的邊遠地區謀了差。一步步好容易到了省廳的副處。山不轉水轉。現在老L居然又轉回來做了自己的領導，老D心裡頗為不暢。加之又是被打到這清水衙門來的，所以老D時時氣有不順。老D總說，你老L懂什麼。沒有一點實踐經驗，你憑什麼領導我。老D說時可是真說。邊拍着桌子，額頭閃着油光，紅彤彤的臉帶著些豬肝色，酒糟鼻子還冒着汗。老L在桌子的那邊坐著，似笑非笑地望着老D，說，小Z，給老D倒杯水。老D，你先喝口水，別激動。當然，那會兒我還沒有見識這一幕。不過後來麼，隔三差五，這一幕就會上映。我也從最初的莫名驚詫到後來見慣不怪，熬成了老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