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上海人多半是三線內遷來的，就象下鄉的知青，不情不願的占了一多半。
據說他們的奮鬥目標就是回上海，好比知青最後也要回城的。所以俺們那塊的上海
人多半都不咋瞧得上本地土人。上海人交往自有自己的圈子，在一起說上海話，
拉上海家常，我們一般是進不去那圈子的，雖說如此上海人在單位里並不討嫌，
無論本事如何經常還頗受領導器重，因為比較會來事。上海人抱團，一個單位里
要有了個上海領導，全體上海員工都是能沾點光的，這點我媽很讚賞，我爸不大
看得上。當然，他們倆都不是上海人。

當年作為上海人嘴裡的鄉下人，我們其實很嚮往上海，對上海人的生活非常好奇。
不過一直不能一窺全豹。

5歲哪年，我家搬到老爸單位的一院外宿舍，那是成都街頭很普通的院子，門面兒
寒酸但院內頗有縱深，分前院後院。我家在前院。搬家第一天我就被門口第三家的
大人來了個下馬威，那之後的一個月裡我深切體會了啥叫動物兇猛。前院裡陰盛陽
衰，學齡前女孩連我在內有6個，我從小比較蠻，最後終於在本年齡組一統漿糊，
成了個小霸王。正在此時我聽院裡大人議論我家左手邊要搬來家上海人，大人們議
論時表情激動眼神詭秘，搞得我也跟着上串下跳。興許是跳太猛了，錯過了那家人
瓶瓶罐罐進院的場景。所以無從知道他家有些什麼稀罕物。不過某天那對夫妻一同
下班回家時我們還是打了個照面，都是平頭整臉的乾淨相，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
衣服合體，神態平淡。當年院裡的大媽們統統穿着面口袋般的長褲，唯獨那家上海
阿姨的褲子緊身窄腳，給我深刻印象。上海人一家三口還有個小女孩，小我1，2歲。
開頭幾天他家忙於清掃布置，那女孩一直不見出來，院裡小孩常在他家門外張望，
想看看那個嬌滴滴的上海小姑娘和房裡的擺設。可等來等去等得的是一幅素布帘子
擋住了視線，那女孩子掀開帘子出來，一眾小魔頭問的問摸的摸掐的掐，連名字都
沒搞清楚那小姑娘就被嚇得嚎啕大哭起來。我一看此景不由得怒火中燒，想起剛進
院時受的窩囊氣，就當仁不讓得充當起了小姑娘的保護人。我把她拉到一邊問清了
姓名，她姓殷單名一個虹，我拉起殷虹衣襟上別的小手絹擦幹了她的眼淚，向院裡
的小孩宣布不得欺負殷虹，從此她就是我的副官了。

因為我的一念之仁也因為我家就住兩隔壁，我跟殷虹越來越親密。我請她到我家看
小人書，把姐姐收藏的玻璃糖紙偷偷給她看，教她餵雞取蛋，用紙質稍硬的稿紙折
彈繃子子彈，殷紅很配合，雖然我經常很霸道指東指西，她也從沒抗議過。在我家
她表現得很有教養，我家的東西她從不亂翻亂拿，見了我爸媽知道禮貌問候，我媽
留她在家吃飯她從來都拒絕，這一切跟我的粗魯霸道形成鮮明對比，我媽經常當我
面誇她，氣得我是7竅生煙。

儘管我跟殷虹如此親密，可是每次我一提起到她家玩總是遭到拒絕，她說她爸媽不讓。
咱們那破院子裡大人小孩串門子簡直就象回自己家，夏天熱，很多家門戶都不閉，一
眾小孩都自由出入，大人們呢常在院子中間的水龍頭旁一邊洗洗涮涮，一邊家常里短
的閒聊，殷虹父母從不參與這些活動，他們總是等到沒人用水龍時才出來，見了人也
就點頭微笑，沒事就靜悄悄的待在房裡。院裡的孩子經常跟我打聽殷虹的事情，其實
他們好奇的事情我也一無所知。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媽在門口刷牙，殷虹媽過來跟她輕聲說了幾句話，媽回來就跟我
宣布殷虹媽媽請我中午過去吃午飯，說是感謝我一直一來對殷虹很照顧。我一聽這話
高興得一蹦而起，跑院裡向我的副司令和小兵們宣布了這一重大消息，殷家搬來半年
了，我終於將成為掀開門帘一睹為快的第一人。

中午時分，殷家媽上門來請，我三步並着兩步進去，左右環視，屋裡靠牆放着一大床
一小床，臨窗一張書桌，屋子一邊有張飯桌，幾把椅子。門後一張洗臉盆架子。所有
的家具跟我家一樣，都用油漆寫上了單位的名字簡稱和編號，不過比一般人家的乾淨
些，有台面的地方都鋪着層花布，花樣淡淡的，繡着月牙邊。殷虹坐在飯桌邊，用玩
具餐具玩着過家家，殷媽媽讓我也坐下一起玩，她跟殷爸就站在書桌旁揉面和餡，中
午飯是餃子。我爸是河北人，家裡常包餃子，那時節是全家的節日，雖說得各自分擔
一些事情可一家人熱熱鬧鬧，邊玩邊干，十分有趣。在殷家就不大一樣，殷家爸媽在
家裡說話也是輕言細語，殷虹又文靜聽話，我坐在那裡拘得渾身不自在，很想起來摸
摸看看，我爸包餃子會給我一大塊面玩，殷虹求了半天才拿到一小塊麵團，我開始覺
得不太好玩了。

不知過了多久，開飯了，殷爸端上來兩盤子水餃，小小巧巧的，我跟殷虹各自分得一
小盤，殷虹規規矩矩吃得挺香。我呢糊裡糊塗吃了個半飽，餃子沒了。我小時候長的
胖，比較窮癆餓蝦，他家顯然低估我的飯量，飯後就讓我回家了。回去後我又吃了碗
醬油拌飯，我媽一邊看我吃一邊笑說，就曉得你吃不飽。後來院裡小朋友來打聽，看
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啥也都覺得很無趣。又過了半年殷家要回上海了，來時他們靜悄
悄的來，走時他們也靜悄悄的走。倒是我跟殷虹依依不捨的交換了禮物。我從她哪兒
得了套玩具碗碟，我送了她顆化石鳥蛋。

這算我生命中頭一個有點交道的上海人。沒說啥壞話吧？
第二個嘛寫不動了，反正不是好話，就不寫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