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七歲,第一次看見大海.
在這之前,大海在我的想象里就只有一個字”美”.我是在離海還有將近二百米的遠處第一次看見了那片藍色,我的心仿佛被電激了一般,有片刻的停止.接着我就發瘋一樣的向大海奔去,一直到腳上的鞋泡在了海水裡才停了下來.然後我做了一個自己也沒想到的動作,我捧起一手心海水猛得放到了嘴裡……
在我嘔吐的時候,我聽到身後一陣嘲笑聲:”第一次看見大海吧,連海水你也敢喝?”我轉過身便看見了他,一個大男孩子.他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我接過來漱了一下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只是想嘗嘗海水的味道,知道它不能喝,卻沒想到它這麼難喝”.
他搖了搖頭問:”你也是大院兒里的孩子?哪個研究所的?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說:”A所的,我父母今天出去買東西了,我自己在療養院裡待着太悶,就一個人跑出來了”.
他點了點頭說:”玩一會兒就早些回去吧,一個女孩子家別單獨亂跑,遇見壞人就麻煩了”.
我說:”哪兒那麼多壞人啊?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呀.”
他怔了一下便微笑着靠近我耳邊說:”我就是個壞人.你信不信?”
我吃了一驚,連忙左右看了看,遠處只有幾個叔叔阿姨,時間還太早,別人還沒來海邊看海.我突然覺得有一點兒涼,忙緊裹了一下衣服.他又笑了.然後就走開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很帥很酷,特別是他微笑時的樣子,讓我心跳.
中午回到B軍療養院裡吃飯,爸媽說要下午才回來,我自己就跑到食堂里去了.剛買好了飯菜坐下,忽然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一抬頭是他.我的心又開始飛快的跳了起來.他坐下來,靠得我很近,胳膊蹭着我的胳膊.我有些驚慌失措,可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就堅持着沒有動地方.
他問:”上午玩得如何?”我點點頭沒說話,一口把饅頭咬了一大塊兒.
他又說:”晚上我帶你去抓螃蟹吧,很好玩的.”看見我遲疑不決,他又說:”我也是A所的.我知道你是誰的女兒了.我認識你爸爸.這下放心了吧”.我笑了點頭說好.
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爸媽還沒有回來.他來了.我連忙跑了出來.太陽仍然很毒,我只穿了一件白色帶小綠色的點點的連衣裙.出門的時候一着急,把媽媽給我買的太陽帽子也忘記了.他趿拉着一雙拖鞋,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兒和一件短褲.手裡拿了一把手電筒和幾根小繩子。
他寫了幾個字放在我們房間門上:”叔叔阿姨,我是陽光,我帶着文文去海邊抓螃蟹了.請你們放心.”我看了他一眼,他得意的笑了笑.我問他為什麼要帶手電筒,他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海水很藍,海風輕輕的,很溫柔.我脫了鞋放在沙灘上,跟着他的屁股後面走着.他走的很快,可我被沙灘上的貝殼吸引着,一會兒撿一個,一會找一個,漸漸的就被他甩遠了.我把撿到的幾個漂亮貝殼用裙子兜着開始找他,天一點點黑下來,我喊了他幾聲,沒有動靜.我有點兒感到意外.光着腳踏上一塊大岩石四處張望,仍然沒有他.突然想起他說的壞人的話,我害怕起來,把貝殼扔在岩石上,準備往回走.心想他不會真的是壞人吧.他說認識我爸爸,可是我怎麼知道是真的呢?越想越害怕,一着急跳下岩石的時候把腳給弄破出了血.我看着自己的腳上的血,突然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我躺在他的懷裡.我還是覺得渾身有點兒軟.他問:”你怎麼了?”,我一傷心,眼淚掉了下來.他抱緊了我問:”別哭,是不是找不到我就急得暈死過去了?”
我一聽氣得要死,衝着他大叫:”你是個壞人.你說帶我玩的,可是我又找不到你.我都這樣了,你還開玩笑.”
他說:”我早跟你說了我是壞人,你自己沒設防還怨我呀.再說我這不是給你把腳包好了麼,你看我的背心兒只剩下上半截兒了,下半截兒都給你包紮了.不信你看我這不露着肚臍眼兒呢.”
我看了看真是的,就沒再多說.他又問:”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呀,怎麼就暈了呢?”
我不好意思的說:”我暈血,從小就這樣”.
他笑了說:”真膽小,多看看殺雞殺豬就好了.”
我氣憤的說:”我多看看殺你就好了.”
他大笑起來,突然在我臉上吻了一下,我一下子呆住了.滿臉紅熱.
他遲疑了一下又問:”你不會是從來沒親過吻吧?我教教你.”然後沒等我回答,便緊緊的抱着我親吻起來.
我像個木頭人一樣,緊緊閉着嘴唇.他的舌頭力大無比,將我的牙齒頂開,在我的嘴裡瘋狂的游動.我只是覺得窒息,喘不上氣來.用力想將他推開,可是他的力量大得多,我像只小雞一樣無力.然後我就任他親吻而不反抗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人親吻,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一點兒浪漫的感覺,只是覺得人發軟,頭髮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停止了親吻對我說:”你好香”.
我恨恨的說:”你好臭”.
他搖了搖頭說:”得,咱也別抓螃蟹了,回去吧.”他把我背在身上開始往回走.
然後他說:”其實我十年前就認識你了,那時候你才上小學.有一天很晚了你也沒回來,我和你媽媽,還有幾個叔叔阿姨一起出去找你,最後是我把你找到,用自行車帶回家的.”
我說:”你騙人,我根本不認識你.”
他又說:”你那時候太小,當然記不得啦.我那時候在外地上大學一年級,我們家和你家住鄰居.”
我突然想起來了,好象是有個叫陽光的哥哥救過我.可是長的不是他這個樣子啊.我說:”那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他說:”你真是女大十八變呀.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你來,十年了.一個小時候瘦瘦的小丫頭,竟然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小少女了.真是沒想到啊.”
我又說:”那你後來既然認出我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說:”告訴你幹嗎?我帶你玩兒不就行了麼.”
我說:”你要是早告訴我,我也就不會害怕了,也就不會受傷了.當然也就不會暈過去了.這都是你的錯”.
他提高了一下嗓門兒說:”哎,你到是挺厲害的呀,不愧是你爸的女兒.”
我問:”我爸怎麼了?招你惹你了”.
他說:”我可是知道你爸的厲害.你可千萬別告訴他今晚的事兒,不然你爸知道了,我就完了.”
我狠狠的說:”那就要看你的表現如何了.”
他說:”什麼表現?你要怎麼樣?”
我得意的哼了一聲說:”我在這兒的這幾天,你要每天陪我玩兒,幫我打飯.對了,還要幫我洗衣服.”我歪着頭繼續美滋滋地想着.
他說:”我這不成了你的奴隸了麼,你一個小黃毛丫頭片子,還真夠狠的呀.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呀.”
我說:”那我就告訴我爸.讓他懲罰你”.
他說:”告就告唄.你爸知道了才不會懲罰我呢.”
我一聽就問:”那你怕啥呀?”
他說:”我是怕你爸知道了,非得讓我娶你不成,那我就完了.”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你胡說八道.誰要跟你”.
他說:”不信,不信你就試試”.我看着他自信的臉龐,一下子就泄了氣.憤憤的不出聲兒了.
回到家,爸媽都回來了,看見我們高興的迎接了出來.他們還熱情的讓陽光進屋坐坐.陽光很是得意的沖我眨了眨眼睛.我覺得很尷尬.不知道為什么爸媽對他那麼好.媽媽看我疑惑的樣子就說:”文文,你都不記得了嗎?他就是小時候救過你的陽光哥哥呀.”我沒有吱聲兒,他救過我嗎?他怎麼就救我了?看得出他喜歡我,可是為什麼說娶我就完了呢?我那時候腦子裡還沒有男朋友這個概念,只是覺得他太狡猾,而且他不想娶我.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躲着陽光,再沒有見到他.後來聽我媽媽說,我七歲那年有一天自己獨自一人跑去看槍斃犯人,跟着壓犯人的車後面跑.跑了很久,那車早就沒了蹤跡,可是我也迷了路.又累又渴,最後靠在一顆大樹底下睡着了.幸虧那時候社會治安還不錯,沒有拐賣人口的人販子.那時候媽媽快發瘋了.因為聽人說有人看見我跟着車跑來着,所以大家就分頭去找.陽光騎着車跑出的最遠,是他發現了睡在樹下的我,把我帶了回來.
從療養院回到大院兒,我特意尋找了幾次,仍然沒有見到陽光.我知道他走了,要不就是他也躲着我.或者他根本就沒把我當回事情.我那時候雖然還不懂得結婚不結婚的事情,不過我知道,他不想娶我.一年後我離開北京上了大學,去了外地.漸漸得就把他給忘記了.
六年後我結婚了,沒想到在眾多來賓的婚禮上見到了陽光.估計是我爸媽請他來的.他越發帥氣十足,皮膚曬的黑亮亮的.談笑風生,幽默豪放.和我喝酒碰杯的時候,他在我的耳邊悄聲說了一句:”你是我唯一親吻過的女人”.
我知道他在說慌,也許是開玩笑.就沒理他.他怎麼可能只親吻過我一個女人呢?他當時親我的時候怎麼說來着:”教教你”.整個兒一個騙子.我記得當時我還沒好氣兒的瞪了他一眼.我媽說他至今還沒結婚,一個人.
我三十歲那年,回到大院兒聽到一個消息,陽光死了,死於愛滋病.並且聽說他是個同性戀.我驚訝的不敢相信.我忽然想起他對我說過的話:”你是我唯一親吻過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