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月初的一個黃昏，我百無聊奈，看看天一點一點暗下去。今夜又該如何
打發？買點巧克力吃吧。我無聊時最愛做兩件事，一個是睡覺，一個是吃東西。也
許我最能做的也只有這兩件事。

賣巧克力的店Revco 離我的住處不遠，拐進狹窄的中央街，轉上14街再走一個
多mile就到。我耐心地等了一分鐘，盡了熱車的義務。在中央街轉14街的 stop 牌
處意思性地似停非停，認真地看了左邊沒有來車，便一踩油門右拐上14街靠中的一
條lane.

剛要再踩油門加速，忽然間，一串驟起的驚惶的鳥叫聲，嚇我一跳。五六米外，
一隻小鳥撲騰着貼着地面，掠向左邊的人行道。不知是折了翅膀還是太過倉惶，中
間還急促地點了兩次地。那鳥邊飛邊叫，聲音尖銳得悽厲刺耳。

我這才注意到在它撲騰而起的地方，一隻灰黑的鳥僵挺在灰白的路面上－－我
這條lane的正中央。只要我的車直行，決不會壓着它。我筆直地開過去，一過去就
看倒後鏡。一道鳥影飛快地划過灰暗的天空，如落葉一般落在死鳥的身旁。那是真
正的飛，從那軌跡中可以看出。它貼地的撲騰和驚惶的尖叫不過是為了讓我警覺地
上的死鳥，不要壓上它。

我剎那間起了一種憐意，一個停車把鳥揀起來扔在路邊的念頭生起。然而我並
沒有下意思地去踩剎車，而車漸去漸遠，任憑那念頭越來越濃。終於我對自己說買
了巧克力再說吧。

我很快找到了我要買的巧克力，一心想趕緊回去揀那小鳥�Cashier是個面善的
中年黑人婦女，她讓正準備付錢的黑人女孩出示學生ID。以我的聰明，立即聯想到
discount, 於是在我一面惦念着那兩隻小鳥的同時，不忘問是否學生有折扣。她說
有百分之十的折扣。我抱怨說我以前在這裡買東西時為什麼從來沒cashier告訴我。
她說她是學生的母親，知道學生如何窮，總是提醒學生出示ID。 我想起以前來時
Cashier 多是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不知得等多少年我才有機會得到這樣的提醒。
我笑着出示ID，稱讚她的好心並再次致謝。一出門就趕緊發動車。

因為是反向，我要留意的是來的lane。幾輛龐然的大貨櫃車轟隆隆地攜着勁風
從我車邊飛馳而過。我不由得有些擔心，擔心那勁風會把那纖弱的死鳥卷到輪下，
把它壓成肉餅。也許更確切的說我更擔心的是那活着的小鳥。怕它也不幸被車撞上，
也怕它眼睜睜地看着愛侶成為肉餅。

離那地方還有百米我就開始減速。跟着我的兩道耀眼的光柱不耐煩地在我的倒
後鏡上一晃，從我車邊竄過，搶上我這條 lane 。I don't care. 我儘量把車開得
很慢，眼直愣愣地盯着黃線左邊的道，一次不小心差點竄過黃線。而這時迎面而來
的車出奇的多，一輛接一輛的呼嘯而過，全馳在那條道上。

直到我拐上中央街，任我如何目不轉睛， 全無鳥蹤。

才上中央大街的前三十米，路的兩旁沒停什麼車，到處可停。我猶豫着是不是
該把車停下來，再走回去檢查。車再慢，也比走快得多。走着看不會有什麼遺漏。
如同我去時一樣，我空想着並沒有踩剎車。再往前已進入兩旁停滿車的窄道。我已
無處可停。我有些心安理得。然而心安理得的同時，一份不安與內疚茁生。終於，
在看得見我的住處時，我莫名奇妙不由自主地在十字路上倒回了車。

在中央街上14街的路口，我打上緊急燈，好讓其它開車人覺得我情有可原地開
慢車，情有可原地停在路上。我已下了決心，管它三七二十一，見到死鳥就停下來，
把它扔出公路外再開走。

我看見它了！

一切只相差不過二十分鐘！

雪白的車燈下，薄如紙一般的一片黑色孤寂地貼在離黃線不過三十公分的灰色
中。孤寂本就是黑色。

我關上緊急燈，稍轉了方向盤，換上靠邊的lane，猛踩油門。

我沒有必要再停下來了，為之贓了手。我對自己說。

而驚飛的鳥影，和悽厲的叫聲已象是發生在遠古的故事，相去得那麼遙遠。
它是因不識如紙的伴侶而飛走，還是不幸撞上了另一輛車。我不知道，也沒有
心情下車再轉轉。我知道沒有必要為了一份美麗幻影去落個悲慘的結局。小說可以
胡編，現實卻是真實。那驚飛的小鳥不該做殉葬品。

那年大二後的暑假，我一個人去青海旅遊。青海湖畔揮舞着攔過路車。我有
意離也想搭順風車的三個喇嘛數十米遠，企圖以眼鏡和單獨一人的兩點優勢換取點
指望。但是三個多小時過去了，二三十輛車，沒一輛車care這些優勢。一輛吉普軍
車開來，我慣性加積極地揮手。它嗚地只留下些許風聲，連速都沒有減。我失望地
望着它遠去，吉普竟似懂得我的目光，在百五十米外停下來。我感動的背着包一顛
一顛地跑過去，才知道我大可不必感動，是上帝讓這車壞了。我憑着死皮賴臉外加
學生證終於上了車。一路上車開得飛快。我和後座的軍人套近乎。駕駛員邊的軍人
興奮地叫道“又是一隻，四隻了！”我問什麼四隻。他說是撞上四隻鳥，特意撞的。
我不信車能撞上靈活的飛鳥，但也被刺激得興奮如跳蚤，跟着吆喝。那時，我跟本
沒想到過飛鳥也和人一樣，也有伴侶。

那年我剛滿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