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要行聖賢道，信神要信中華神----性天微言集

余東海

【最核心】儒家五觀是五大文化支柱，又以性天觀為核心，這裡來不得絲毫錯誤。大本不牢，地動天搖，此之謂也。荀子人性論出錯，蔣慶天道觀有誤，都是原則性錯誤，具有不可修正性。論及荀子，敬心廳友一針見血：“性惡就是掘了儒門根基。”當然，有孔孟在，有四書五經在，荀子掘不了儒門根基。但是，他能誤導歷代學者，為崇信他的學者製造所知障，給儒門製造巨大的思想麻煩。自韓非李斯至於今，歷代都有人因之而陷入性惡論的泥沼，終身不得出。

【天道觀】或謂天有神聖性獨立性。說天有神聖性沒問題，天超越又潛在，創生主宰宇宙生命，何其神也。說天有獨立性則不可，蓋道器不二，天道普遍存在於一切時空之中和一切現象之內，非獨立於現象之外的存在也。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此論不錯，但不確切，獨立一詞就是大病。老子不如孔子，道家遜於儒家，根本因就是證道不夠圓全，論道不夠中肯。道及高處，一字誤不得。一字之誤，就有可能淪為野狐禪。

【天道觀】道具有一定的超理論性和不可言傳性，不是理論可以完全講清楚，言論可以完全傳達的。但也不要過於誇大道的神秘性，認為語言文字沒用。老子就有這個毛病，小看了語言文字的作用。很多問題包括道無人格而有四性之類，就在語言文字允許的範圍內。在這個範圍內，吾儒可以最大程度地把道之理講清楚，把道之奧妙傳達出來，把有志於道者逐漸提拔到百尺竿頭。至於能否更進一步，那就修行在個人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躬行就是親自實踐，自盡其心。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才有望更進那一步。

【天道觀】天有賞善罰惡的能力。孔子說：“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得罪了天，向眾神祈禱都沒用，可見天比眾神更厲害，不愧為上帝和至上神。然復須知，天對人類的賞罰並非通過情感、情緒、意志智能等等人格進行，而是通過因果律展開。因此，天道對罪惡的懲罰常有滯後性和不可測性，在一定時空中還具有不公正性。所以需要有人替天行道，需要有良制良法和義刑義戰，才能完整體現天道和因果的公正。孔子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吾學舌曰，人能替天行道，非道替人行政。孟子說：“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吾學舌曰：徒天不足以為人為政，徒天不能以自行其政。

【天道觀】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切生命都有生老病死，而天不死；一切現象都有生住異滅，而天不滅；連宇宙都有成住壞空，而天道永恆。人格天論無異於夷道體為器用，夷本質為現象，夷無限為有限。這是本質性的昧天褻天瀆天，以凡夫之心度天。同時，夷仁學為神學，夷儒家為宗教，而且是西方宗教，遠遠不如佛教。從容廳友之言是也：“佛教雖有種種方便，八萬四千法門，但所有方便，皆在俗諦安立，第一義諦絕諸戲論，此點是很清楚的。如果儒家把天道講成人格神，等於是把終極真實的勝義諦講成人格神，若作如此肯定，就無法像佛教俗諦義的方便一般，可被消解、被超越，最終尾大不掉，天人本一之學危矣！”

【天道論】有儒者將天分為五重，曰“人格之天”、“自然之天”、“義理之天”、“質性之天”與“心性之天”云云，而且以“人格之天”為其他“四天”之本源。東海曰：天道何辜，竟被割為四塊。天只有兩重，一自然之天，二道體之天。所謂義理之天、質性之天、心性之天，實皆道體之天。至於人格之天，子虛先生耳。

【天道論】楚狂廳友稱“人格天論”為“援耶入儒”，一針見血。或許蔣慶並無“援耶入儒”的故意，但實質就是。其臆造的准人格天和耶教的人格神大同小異。關於兩者之差異，他說：“全人格神具有人之全部特徵，如具有形象、思想、意志、情感、施為、道德判斷、懲治邪惡以及具體詳細之創世目的、創世行為、創世時間、創世過程、創世計劃與具體詳細之末世審判內容。而准人格神則不具有人之全部特徵，只具有人之部分特徵，如只具有意志、情感、施為、道德判斷、福善禍淫以及抽象簡要之創世描繪，即只簡單指出人格神創生宇宙萬物而無具體之創生細節。儒教文明信仰之人格神就是具有此不完全人格特徵之准人格神。”

【性天論】原來認為，只要讀經就好，就可以領悟正理走上正道。萬萬沒想到，讀經也會讀成人格神信徒。這個信仰一立，必然蔽障深重，再無上達之望。何謂蔽障深重？請看某個廳友的表現。個別學者信之，自我遮蔽而已，無傷吾儒大雅。但不少儒生紛紛信之，問題就嚴重了。人格神之下，儒學必然神學化，政治必然宗教化，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

【天人論】盡心知性知天，實證天人合一，堪稱儒生最大的成功和幸福。反過來，不能知性知天，就是天人割裂；誤信人格之天，難免天人永隔。蔽於人格天而不知天，哀哉。欲打通天人，道成一貫，必須具備見佛殺佛見神殺神的大智大勇，殺掉一切妄相，方有望實證性天。將天人永隔這個成語用在人格神信仰者身上，是亮赫廳友的用法，不敢掠美，特此註明。

【天無情】李賀詩曰：天若有情天亦老。天道無情，也必須無情，否則無法超越生老病死，無法承擔資始資生的責任。不過必須明白，天道無情，不是無生命物質的無情，而是超情感、超人格的無情，無情但不是以萬物為芻狗，而是各因其材而篤焉，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董子言：“察於天之意，無窮極之仁也。”天道無情而無礙其超越性、普遍性、乾健性、主宰性。噫，難言哉。

【性命論】命字，作為名詞，有生命、性命、命運義；作為動詞，有命令、流行、賦予義。天命，天道賦予也。朱熹說：“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中庸章句》）“天命之謂性”，天道賦予人的叫做本性，即天性。宇宙大生命，生命小宇宙。大宇宙小宇宙、大生命小生命，共同擁有天道，可謂天人同道，天人同性。天地之性即人的天命之性，天性。孟子說，盡心可以知性，知性就是知天；《中庸》說，人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原因在此。天性即多即一，一多無礙。於天而言，天性唯一；於人而言，人人皆有天性，無數無量。無數無量的天性，就是那個唯一的天性。道及此處，語言的局限性就充分體現出來了。孔子說我欲無言，佛教說超絕言詮，同一感慨。

【鬼神論】儒家承認鬼神存在。《中庸》記載：“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朱熹註：“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愚謂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也，神者陽之靈也。以一氣言，則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其實一物而已。”但是，鬼神並非儒家價值之源。儒家的價值之源和道德之源，即宇宙生命本源。這個本源就是上帝。上帝無人格，卻是最高神和造物主，非任何鬼神、人格神所能比擬。鬼神只是造化之跡，天地間一種跡象、現象。即使沒有這種現象，也不影響上帝之神。故儒家對鬼神之事不予深究。從容群友言：“儒家不深究鬼神問題，但不是不處理終極真實問題，只是不從追索鬼神中求答案，而是從自心中豁醒價值之源，體會到仁心的絕對價值，進而以價值理念運轉自然世界，道德秩序即是宇宙秩序，這就是終極真實。”

【宗教觀】佛道不無可取，不妨以為輔統；耶伊皆不可取，必須予以批判。儒家一方面尊重它們的信仰自由，一方面實事求是批判之。不認同耶伊，不是不承認鬼神和人格神存在，而是不承認人格神具有創世造人的功能，不認同以神為本。再偉大的神，只要有人格，就是形而下，就是天道所造之物，絕不允許它們僭天僭道！換言之，任何人格神，都是天之子，絕不允許冒充天父！

【宗教儒】當代宗教儒既不明性與天道的形而上真相，又忽略儒家的哲學性、科學性和理智性，一味突出宗教性，有三個群體特徵：一、信仰人格神，以天為本即以人格神為本，可稱為儒家特色的神本主義；二、敬鬼神而近之，儒之大事,在祭與拜；三、倡導王道但不認同民本，關心政治但不關心現實，也無心於人權自由，不承認主權在民和人權天賦。以上宗教儒的三個群體特徵，是吾憑感覺總結出來的，是否如實，歡迎各界包括宗教儒批評指正。也希望宗教儒相反而行，使吾之感覺和總結完全不準確。

【正名了】宗教有信仰，並非有信仰即宗教。儒家有信仰，也可以說有宗教性，卻非宗教，就像儒家有科學性而非科學、有哲學性而非哲學一樣。一定要說儒家是宗教，就要對宗教重新定義，或將儒家與佛道耶伊諸教的本質區別說清楚，要說明儒家立足人道、圍繞人格、維護人倫、尊重人性人權等等特徵；要強調，宗天而教可不是宗人格天而教，以天為本必須落實為政治民本和三界人本。這些問題不講清楚，就亂套了，禮教與宗教、儒學與神學、仁本與神本就混淆難辨了。

【究竟義】從容廳友言：“致良知就是究竟義的敬天，良知是最高命令，是天命下降於人。”然哉。論究竟義，知性就是知天，從心所欲就是順天，明明德就是知天命，反身而誠就是與天合德，天人合一，萬物皆備於我就是天地萬物一體之仁，就是吾道一以貫之。這就是性天最根本、最究竟之義。

【論天啟】《洪範》中箕子言：“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帝指昊天上帝，即“天乃錫禹洪範九疇”的天。畀，給予。錫，賜，賞賜，給予。帝畀天錫，是擬人化的形容，相當於天啟。上天啟發大禹，讓他掌握了洪範九疇。其實，大禹的治國大法與堯舜一脈相承，《洪範》所闡述的思想精神源遠流長。《漢書•五行志》說：“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故《洪範》亦稱“洛書”，說明其理念由來已久。所以，若將天錫理解為人格天降下天書賞賜大禹，那就想多了。當然，歷史上想多了的人很多，孔子之前特別多，孔子之後仍不少，宋真宗就是典型，堅持上天降賜天書給他，而且五次之多。宋真宗那樣說，儒家沒辦法；老百姓那樣想，那是信仰自由，儒家只能嘆息一聲，使民知之大不易。但是，儒家自己不能那樣說那樣想，這方面還真不能把自己等同於老百姓。

【內功論】判斷內聖功夫的標準有三：一是言論正確度，即義理精醇度，以思想中正、精義入神為貴；二是行為正義度，以踐履仁義、智勇雙全為貴；三是身心健康度，以身體強健、精神飽滿為貴。聖賢內聖功夫最高，就是因為三度俱高。學達性天則不會說錯話，仁宅義路則不會做錯事，食飲有節、起居有常則身體少病，正氣內存、浩氣長存則精神無疾。孔子說：“唯酒無量，不及亂。”不及亂，包括不會胡思亂想、不會胡言亂語，更不會胡行亂為。這就是一種高功夫的表現。從這句話可以看出，孔子酒量和內功都非常好，非一般人所能及。

【內功論】無論儒門內外，所有三非性思想都會造成所知障，障礙內功之深化和良知之澄明，障礙性天之上達。惡性異端極端三非，良性外道包括儒門外道和雜家，是中有非，夾雜三非。注意，對於儒家來說，所有外乎孔孟之道、仁義之道、中庸之道者，統統屬於外道。儒門中人三觀不正和思想混雜，屬於儒門外道和雜家，例如，儒門中性惡論、人格天論、孟荀並重論、儒馬融合論、反自由論等等，皆非正確，有違中道原則。凡持上述觀點者，都是外道儒或雜儒。缺乏明辨功夫者一旦深陷其中，雖入儒門，無法登堂入室允執厥中。

【論蔣慶】或批評蔣慶將儒學分為心性儒學和政治儒學。吾以為，儒學一分為二，內聖外王。將內聖學稱為心性儒學，將外王學稱為政治儒學，毫無問題。蔣慶的問題是把內聖外王視為車之兩輪、鳥之雙翼，將兩者的體用、本末關係改為並列關係，並將儒學的形而上依據轉移到人格神上。如此一番操作，既割斷了政治儒學的內聖之基，讓王道變成無根之木；又阻礙了心性儒學的政治之用，讓聖功變成了無果之花。更嚴重的是，從根本上動搖了儒家信仰的真實性。東海多次嚴厲指出，人格神信仰支撐不起聖德的中正和王道的美好，其建立起來的學術體系只能是西教化的儒門外道，缺乏自由精神，有違民本原則。

【三本論】有宗教儒將經學和人格天綁在一起，認為信仰義理之天，是理學；信仰人格之天，是經學。殊不知，經學理學同樣信仰道體之天。人格天論恰是離經叛道之說。經學以仁為本。吾道一以貫之，就是仁以貫之。張載說，心統性情；東海曰，仁統性天，仁性即人之本性和天地之性。道德仁本又必須落實為政治民本和世界人本。政治上以民為本，民貴於社稷和君；人與萬物、人與神的關係中以人為本。分而言之，儒家三本；統而言之，仁本而已。這才是經學最大義。經學中根本沒有人格天的立足之地。

【兩大忌】學者有兩大忌。其一、忌學問無頭。雜亂無章，古今中西，燴成一鍋。很多雜家的毛病就在這裡。其二、忌頭腦有誤。成體系的學術都有其根本性、奠基性、一貫性、獨特性的理念作為頭腦。馬學的頭腦是物本論，神學的頭腦是神本論，荀子的頭腦是性惡論，宗教儒的頭腦是准人格神論……諸家學說正邪不同，但都屬於頭腦有誤。也可以說是立場錯誤，根基三非。仿佛在沙灘上蓋房子，無論怎麼努力，無論把房子蓋得怎樣華麗堂皇，終究是徒勞，甚至有後患。

【勿昧天】儒生重事功重外王，理所當然。但要警惕兩個錯誤：一撇開仁義而追求事功，二悖逆內聖而倡導外王。所有違反中道真諦、性天正義的觀念理論，都是違背聖道的。最典型的錯誤為性惡論和人格天論。性惡論昧性，人格天論昧天，問題都有根本性，後者問題更嚴重。夷天道為人格神，以天為本就成了以人格神為本，內有礙於上達，不利於人格仁德的健全；外有損於民本，不利於民權自由的尊重。神本主義與仁本、民本、人本的矛盾皆具有原則性。

【勿兩可】天有沒有人格？有人認為都對，各自言之有理，可以並行不悖。東海曰：並行並存當然沒問題，就像性善論和性惡論，並存了兩千多年，還會繼續無限期並存下去。不明本性者，很容易誤信性惡論。但是，兩種性論雖然並存，並非都對，兩種天論也一樣。認為都對，就是騎牆。當然，騎牆未必是故意。未能學達性天，缺乏明辨功夫，確實分不清是非對錯，只能兩可。兩可論與人格天論，態度有別，同樣昧天。

【警世鐘】看錯了天，認錯了道，輕則誤己誤家，重則誤民誤國，對家國天下和自身的命運都會產生重大的不良影響。佛道兩家略有所偏，便疏離人道，流弊深重；西方宗教認錯了神，便導致戰亂不斷，禍難無窮。政教合一的中世紀的黑暗，極端主義、恐怖主義的滅人自滅，就是拜神本主義信仰所賜，都是神教之禍。荀子一字之差，教出兩個叛徒，導出暴秦暴政，害苦幾代人民，也是學術之禍。故儒家必須嚴遵孔孟，允執厥中，不能偏離人道，更不容神本主義和性惡主義泛濫。

【中華神】神有高低正邪善惡真偽之別。西方宗教之神，就是典型的偽神。雖有創世造人的神，或有人格神，絕無創世造人的人格神。是人格神必無創世造人之大能，能創世造人必無人格。不明此理，不足以知天也。何謂創世造人的神？五經之天帝是也，陰陽不測，無體無方，不可以形詰，不可以意測，妙萬物而為言，宇宙生命一切現象都是其神妙的作用。偈曰：交友宜交正人友，鄰居宜鄰君子人，走路要走聖賢路，信神要信中華神。神道設教，就是宗此中華真神而教。
2022-9-24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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