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

王⼆貓蹲着把屁股撅得⽼⾼，彎腰勾下頭，⽬光

穿過⽊板間的糞坑⼝，⼤聲叫道：“我看⻅了，有條

⻥正在啃我拉的屎！”

“我也看⻅了，我的屎落下的⽔⾥有許多冒泡，⼀

定是來了好⼏條⻥！”⼀旁的張三也喊叫着。

“我的屎才好，⼀掉下去就被⻥接住吞掉了！”李

四得意地笑道。

三個半⼤⼩⼦正在這⾥⽅便。這個⽤⽊板搭建的

廁所就懸在池塘邊⽔⾯的上⽅，地板由⼏塊⽊板拼

湊在⼀起，原來只有⼀個蹲坑，他們三個來了之

後，⼜在兩處⽊板間開了⼝⼦，⼀⼈⼀個坑。⽊板

之間本來縫隙就⼤，弄⼤⼀點很容易。

儘管他們知道池塘有糞⽔，還⻅過養⻥⼈挑⼀擔

糞⽔來到池塘邊，⼀瓢⼀瓢地往⽔⾥潑，他們夏天

還是喜歡來此游泳，還試着抓⻥。

有⼀天在池塘邊發現了⼀條才翻肚⽪的死⻥，王

⼆貓把⻥撿回了家。

“我家⿊貓⻰顏⼤悅，對那條⻥⾮常滿意！”第⼆

天王⼆貓得意地說笑着說。

“貓都吃腥，有⻥吃那還不⾼興，你沒吃點？”

“我沒吃，就那麼⼀條⼩⻥，當然是我的那隻貓

來吃了。”

他的這隻貓是⼀只⾮凡的貓，左鄰右舍都知道。

王⼆⽑出⽣時正趕上困難時期，⻝物奇缺，⺟親餓

的根本沒奶，他也餓的⼏乎連睜眼哭叫的⼒⽓都沒

有了，幸好家⾥養的這隻⿊貓，時常從地⾥逮個

⽥⿏回來，他⺟親就靠這⽥⿏與菜養活了他。⽥

⿏還算⼲淨，好好處理⼀下與菜⼀起煮，吃起來

很⾹。後來有個算命的說⿊貓就是王⼆⽑的命中貴

⼈，從此這隻貓在他家附近的⼩圈⼦⾥出了名，⼈

們習慣地把王⼆⽑喚做王⼆貓。

這個池塘⻥還真不少，⻥在鎮⾥的集市上很受歡

迎。就是個頭都不⼤，顏⾊暗紅，味道⽐較腥，但

那個年頭，有⻥吃就不錯了，都把這⻥視為奢侈

品，打⽛祭或逢年過節才多吃點，平常想吃也舍不

得，頂多買個⼀兩條解解饞。

⽂⾰時期有輛部隊的吉普⻋偶過此地，⼀個⼤⼲

部模樣的⼈與兩個兵在餐館⾥⼤吃了⼀頓⻥，贊不

絕⼝。問這是什麼⻥，有⼈隨⼝答道：“糞⾹⻥。”

聽者⼀時怔住了，糞⾹？⼤糞⾹？宣傳時聽說過這

種詞語，難道真的是？

“別誤會，我們這⾥有個地名叫⽅鄉村，地⽅話

發⾳搞混了，就是四四⽅⽅的⽅，⽅鄉村那邊的池

塘⾥的⻥，⽅鄉⻥。”

⼏個⼈尷尬地笑笑，“好，糞⾹⻥好！”說着，很

快就上⻋⾛了。從此這糞⾹⻥的稱號倒傳開了，都

說那個坐⻋的⾸⻓⼤官給取的名字。

⻥吃點⼤糞怎麼了？蔬菜不也是⽤糞⽔施肥的

嗎，⼤家每天不是都在吃，有什麼問題？

王⼆貓不知為什麼，沒⼈說不是，他倒有些莫名

其妙的抱不平了，也許是這名字讓他⼼⾥不爽快。

鎮上沒⼈想太多，有⻥吃就好，這⾥除了糞⾹

⻥，哪還有什麼其他的⻥？

這糞⾹⻥⼀度還真出了點名，上了⼀個⼩報報

紙，居然傳到外⾯去了，只是沒多少⼈來買⻥。縣

⾥在此開過⼀次什麼會，來了很多的領導⼀起好好

吃了⼀頓糞⾹⻥宴席，算作⼀種政治作秀表態。

80年代後，物資流通，鎮上的集市豐富起來，張

三也做起了⻥販⼦，專賣糞⾹⻥，還⼤肆宣傳有機

養殖的好處；⽽李四卻做起了販賣外鄉⻥的⽣意，

與張三競爭。李四有時當眾取笑張三的糞⾹⻥，如

今這年⽉，誰還吃這⼀⼝，你賣到外地試試？張三

反唇相譏，外鄉的⻥都是化肥養殖的。但很快，⼤

糞還是不敵化肥，張三的糞⾹⻥被冷落了，後來⼏

乎到了誰買誰被取笑奚落的地步。

為此事兩⼈沒少⼲仗，只有王⼆貓是鐵杆的糞⾹

⻥擁護者。俗話說，沒有⼤糞臭，哪來稻⽶⾹。如

今的⼈啊，都忘本了，當年進⾏思想教育，⼩學⽣

還圍着糞坑吃飯呢！王⼆貓每次⼀邊吃着糞⾹⻥，

⼀邊喝着⽶酒時，就與⿊貓說着當年常說的話，發

出⼀番感概。

他坐在床鋪邊的⼩板凳上，端起那個不知⽤了多

久、顯得邋遢陳舊的⼩酒杯⼀⼝接⼀⼝地喝着，伸

⼿從床下拿出⼀張舊報紙。

這張報紙讀過很多次了，就是那個來過鎮上的部

隊⼲部寫的⽂章。故事⾥以糞⾹⻥作⼀個例⼦說明

不單是莊稼離不開⼤糞，⻥⼉也需要⼤糞，⼤糞不

是臭、⽽是⾹，⽐資產階級的⾹⻛粉⽓要⼲淨得

多。這篇⽂章在當時雖然是萬眾合唱當中的⼀曲，

沒在⼤範圍引起注意，但在本地⼀帶還是受到了很

⼤的關注。

⻩昏下，王⼆貓領着他的⿊貓來到了池塘邊，這

是他時常愛來的地⽅。⽔還是綠的，只是不像從前

那麼深綠；空⽓中有股淡淡的⽓息，但明顯沒有那

股糞⾹的衝勁了。那個⽔邊茅廁還在，但看得出來

⼏乎沒有什麼⼈使⽤了，破敗不堪，不久就會拆

除，王⼆貓突然有股悲傷之感，眼中有點濕潤。

光陰荏苒，四季輪迴。池塘改成了⼀個簡易的⼩

公園，集市上的各種⻥五花⼋⻔。玩和吃的東⻄多

了起來，卻⼜帶來了⼀些新的問題，⽐如池塘⾥的

⻥少了，市⾯上⻥的安全性令⼈懷疑，於是糞⾹⻥

⼜被⼈提起，從現在看它應是綠⾊⻝品，味道⾜，

關鍵是傳統有底蘊，帶有時代的美好回憶。

⻛向開始往迴轉變了，張三抓住機遇，承包了糞

⾹⻥塘，並花錢請來了新聞記者作懷舊題材的報

道，王⼆貓作為主⼈公上了報紙，他的那隻⿊貓盡

管⽼邁的奄奄⼀息，但在報紙圖⽚上還是雙⽬圓

睜，威⻛不倒，糞⾹⻥的故事就此展開。

今天是個特別的⽇⼦，王⼆貓的⽣⽇，⼜是他的

那隻貓死去的第七天，張三提着⼀瓶酒和⼀包⻧

⾁，李四帶來⼀只⿊貓，來到了王⼆貓家。

“⼆貓，你現在是上了報紙的名⼈了，應該好好慶

祝⼀下，為糞⾹⻥回江湖喝上⼀杯，我準備在那

個池塘⼩公園⾥⽴個牌⼦，就是那個我們三⼈當年

常去的廁所，廁所拆了，變成了⼀個觀⻥亭，應該

算個遺址，講述這糞⾹⻥的起源，嘿嘿，也有我們

的功勞啊，哈哈！” 張三興致勃勃。

“別⾼興得太早，有這個⼤糞⾹的名字，多少⼈想

吃？⼆貓，看看這，⿊貓！”李四兩⼿把貓放在前

⾯：“上次我說過有隻⽩貓你不要，這只是⿊的，你

好好供着吧！”

“好好，今天咱們⼀醉⽅休，為了糞⾹⻥！”王⼆

貓⼼情好起來，他接過貓，滿臉笑意，同時⼼⾥⼜

在憋着⼀股勁，哼，有多少⼈想吃？你就等着瞧

吧！

糞⾹⻥開始⾛紅了，不是在真正的消費上，⽽是

在宣傳媒體⼴告上。

很快，糞⾹⻥⼲的包裝⻝品出現了，產地不是本

鄉，卻是外地，糞⾹⻥的牌⼦被⼤使⽤，⾥⾯的

⻥也說不清是真是假了。

真正有啄頭還是這個名字，當年的⼤糞⾹是政治

秀，如今就轉化成⼀種觀念了。

王⼆貓⾮常⽣⽓，他認為世⼈都是虛偽和唯利是

圖的。原來覺得“糞⾹”⼆字有點彆扭，現在他卻認為

神韻就體現在這兩個字上，他要捍衛這個稱號！

他收集了⼀擔⼤糞，今晚⼜去池塘灑糞⽔。承包

池塘的張三已不再費⼼做這苦差事了，為此王⼆貓

罵了好⼏次，掛⽺頭賣狗⾁，虛偽！他擔起了這份

⼯作，不為回報，只為⼼中的那份堅持和榮譽。他

覺得他餵的⻥吃起來才有那股正宗的味道，他的那

只⿊貓也特別愛吃，⽽且彼此之間因此拉近了距

離，找回了曾經過世那隻⿊貓的感覺。

挑着糞⽔，來到了池塘邊，天卻開始下⾬了。他

冒⾬把事情⼲完。

回到家，感到很疲憊。他把碗⾥剩下的⼀塊糞⾹

⻥放在貓盤⾥，那隻⿊貓卻不知在哪，外⾯的⾬越

來越⼤了。

早上醒來，身上感覺更不舒服了，他突然發現貓

盤旁邊蹲着⼀只⽩貓，⽽且昨晚放的那塊⻥還在，

他驚呆了。

王⼆貓病住了院，醫⽣說他已經不⾏了，張三

和李四來到床前，李四⾮常歉疚地說：“都怪我，那

只貓本來是⽩的，我⽤⿊染髮劑染成了⿊⾊，不料

成了這樣，看來那染髮劑也太假，咋⼀場⾬都禁不

住呢？”

王⼆貓⽆⼒地睜開眼睛：“不怪你，如今這世道就

這樣，⿊⽩誰說得清，只要有⼼就⾏了……” 其實他

之前也發現貓的⽑⾊在發淡，但他覺得正常，他不

願意懷疑⿊貓會有假。

就這樣，王⼆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