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國社會的方方面面

法治社會持久穩定的存在，有賴於現代文明的法律制度行為規範道德理念的深入人心。現代社會的道德理念，天賦人權，普世價值，個人主義， 不是人性是教化。教化的手段，從小孩子開始，也還是教育洗腦，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民主制度的靈魂，是直接選舉，公共政策的主宰，是民意。民主社會，通過直接投票，讓不同的利益主張，有自由表達的機會。手握公權力的人們，大事小事，必須服從民意。這些人，自然也會想要通過操控新聞媒體，主導社會言論左右民意。公權力一旦能夠主導社會言論，有了筆桿子，民主制度，就名存實亡了。所以民主社會，絕不能讓手握公權力的人們，有操控新聞媒體的能力，而是要反過來，用新聞媒體去約束監督他們。 沒有了言論自由媒體監督，就沒有了自由民主的現代社會。

專制獨裁的政權，要靠槍桿子筆桿子來維護。民主社會，完全不同。民主國家的軍隊，不是一人一黨的私產，不是黨衛軍。美國的政治體制內，也充滿了五花八門的爭鬥。但是這樣的爭鬥，有規矩，有底線，沒有槍桿子，筆桿子可以靠，輸贏只定一時，不定長遠。贏了，當總統州長議員；選輸了，可以過幾年再來，也可以去大學做教授，去公司上班，去電視台做時事評論員。

這一章分四節，第一節里我們聊美國的中小學教育；第二節講民主社會民意和政府決策的關聯；第三節講言論自由媒體監督；第四節講美國軍隊。

7.1美國的中小學教育

在美國，所有孩子從五歲上幼兒園，到十一歲小學畢業，每天到學校的第一件，是在國旗面前舉右手跟着老師念：我對着美利堅合眾國的國旗和她代表的共和國宣誓，效忠這個在上帝的引領下，不可分裂的，保證每個人的自由，對每個人都公正的國家。五歲大的孩子不可能明白什麼是自由，什麼是公正。到了十一歲，他也不能真明白。但是，國家保證每個人的自由，對每個人公正，人人要效忠國家，天天念了六年，都記住了。這是每天的洗腦第一課。

從五歲到十八歲，天天去學校，老師教你認字讀書，傳給你五花八門的知識技能。這些知識技能，對你長大以後找工作謀生很重要。但是最要緊的，還是教你做人做事的規矩。每個人做事，守法守規矩是根本。民主社會是法制社會，法律規矩不因人而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對孩子，學校就是社會，老師校長家長，代表公權力。孩子在學校，時時有老師看着。課堂上有紀律，對老師對同學，要有禮貌，上課不許做小動作，不許玩手機，想發言先舉手，說話要誠實守信用，考試不許作弊，等等等等。你不守規矩，老師看到了，口頭教育，但是不能打不能罵。如果老師打你罵你，你回家告訴爹媽，告到校長那兒，老師的麻煩就大了。不聽話的孩子，送到校長那裡，校長罰這孩子做一小時作業，讓他認錯。再犯，就找他爹媽。校長對孩子，也不能打不能罵， 不然他的麻煩也大。回到家，你爹媽就要罰你了。這回是能罵能罰不能打。罰的辦法，就多了，周末不讓你去和小朋友玩，不讓打遊戲，下周不給零花錢，等等等等。但是他們要是打你，你回學校告訴老師，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老師校長父母，在你不守規矩的時候，都有權處罰你，但是他們對你的處罰，有固定的程序，有嚴格的限度。這些公權力的代表，互相支持，又互相監督，誰也不能濫用對你的處罰權。這樣，孩子長大了進入社會，都明白規矩比人大。自己也好，老師校長父母也好，做什麼事，都必須守法守規矩。懂法守法的人，是民主政治存在的先決條件。 我一個剛從中國來的朋友，說她發現美國孩子都是笨笨的，不知道腦袋急轉彎。我說這就對了，大家都腦袋急轉彎，說一套做一套，投機取巧，不守規矩，哪裡還會有什麼法制社會。 

不要說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就我們這些人，在美國待久了，按國內朋友們的說法，也就都呆傻了。我的一個同學，最近回國探親，特意帶着老公探訪母校， 六十多歲的兩個人，萬里迢迢的，到了學校面前，被門衛攔住了不讓進。問門衛有什麼辦法，門衛說可以上網辦校友證。這兩位只好回旅館上網申請辦證，不幸到他們離開，證也沒辦下來。回到美國，到同學群里抱怨，就有人問，說難道不可以找個人，認識不認識的，帶你們進去？如夢方醒，說現在怎麼就笨到了這步田地。這個不是我編的故事，是真事。

老師家長，日復一日，言傳身教，民主社會的法律制度，道德理念天天講。講三權分立，小學一個班二十多個學生，分成參眾兩院，人人提議案，先討論後投票；講法律，學生們又成了原告被告法官陪審團。初中再來一遍， 高中還做同樣的模擬。高中的模擬，往往請政府官員，包括自己選區的國會議員，主持評論。這些人基本上是每請必到。請你不來，家長們會不高興。來了，還要緊着說好話，拍孩子們的馬屁。有一回我女兒放學回家，告訴我市長參加了他們的國會模擬，誇她們說自己從政十幾年，第一回一下午就聽到這麼多好的創意。我雖然聽了發笑，但下次投票，自然就投他。這種通過孩子和選民接觸的方式，比直接到街上逮誰跟誰握手，可是強太多了。

美國的中小學教育，沒有全國統一的大綱，畢業標準各州自己定，州州不一樣。這些要求標準，只對公立學校有約束力。搞全國統一的大學入學考試SAT的，是民間機構，與聯邦政府州政府無關。學生的考分，大學錄取也只是用來做參考。學校因材施教，比如數學，對大多數學生，要求很低，但是對有天分單科特進的孩子，只要學得進去，能走多遠是多遠。個別的情況，中學老師教不了，就到周圍的大學去選課。高中學生，選大學水平的AP課 (Advanced Placement), 在好學校是常態。

中小學公共教育的組織實施，權力在最基層的學區。 一個學區的規模，小的，就幾所學校，大的，也就幾十所。 小學中學，公共教育，州政府按學生的人頭髮經費。但是學區可以建議所在地的居民，多交一定比例的房產稅給本學區的學校。當然這必須要學區居民投票通過。結果就是郊區富人區，房子貴，學校就有錢，師資設備就好。我們這個市，最大最窮的學區，幾十所學校比爛。好些年前，新上任的學區主管，說這樣不行。 地方這麼大，這麼多學生，總有不少聰明好學的孩子，學校這麼爛，把這些孩子的前途都斷送了。怎麼辦？他提議學區的幾十所學校，大家不管多窮，一起出錢，辦一所好的高中，用考試招學生。這件事，還真讓他做成了。 後面這幾十年，這所高中，在全美國的公立高中里，名列前茅，頂頂有名， 周圍的學區，好學生也通過考試，上這所高中。多年前，我女兒要上，考試回來，跟我說沒有見過這麼破的學校。學校破，是因為窮學區辦好學校，錢都花在請好老師，完了，沒錢買地砌教學樓，只好把學校放在另一所高中教學樓的地下室里。教室不夠，在旁邊臨時搭。臨時搭的房子下面，有老鼠。有鼠就有貓，結果是招來了一堆野貓。老鼠可以殺，野貓沒辦法，就養着。所以女兒告訴我，她們學校教室底下，不少的野貓。到現在還這樣。

7.2 美國的政府決策

社會活動，說到底是人與人的博弈。 所以經濟學社會學， 有博弈論 (Game Theory) 這樣一個學科分支。舊文明的思維， 把人與人之間的博弈，看成是零和博弈 (Zero Sum Game)。東西就這麼多，不是你的，就是我的，你失就是我得，你得就是我失。但是，人與人的博弈，各人顧各人，不一定就是零和博弈。非協作的博弈論 (Non-collaborative Game) 的發明人，約翰納什 (John Nash) ， 是數學家。他因為這個理論，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

現代文明個人之間的博弈，是非協作的博弈。現代社會，每個人按自身利益的考量，投票左右政府公權力的行為。每一張票代表的，都是投票人認定的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人類社會，有無數利益紛爭，誰對誰錯，本來就不存在客觀的是非標準。 民主制度，通過直接投票，讓不同的利益主張，有自由表達的機會。

每個人是不是每時每事，都知道什麼對自己最有利？當然不是。康熙說過，世上最愚蠢最好騙的，是老百姓；但是他也說過，世上最聰明最難騙的，還是老百姓。什麼意思呢？一件事做起來，總是對一些人有利，對一些人不利，對大多數人，無利無不利。這個無利無不利的大多數，愚蠢好騙。 誰最不好騙呢？自身利益被侵害了的個人，最不好騙。你侵害了他的個人利益，無論找什麼樣的理由，巧舌如簧，都騙不過他。

舉個例子。科學技術的革命進步，不是對全體人都好。九十年代開始的互聯網革命，美國經濟，產業升級，傳統製造業外移，從根本上侵害了占人口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美國藍領工人的利益。這批人，成了川普總統的基本群眾。美國的政治氛圍，十年前從左向右急轉彎，反移民反全球化，各種反智反科學的陰謀論，不管多麼匪夷所思，都有人信。 咋一看，美國還真有不少無知無識的腦殘。其實這些人，一點不腦殘。 在他們看來， 民主黨極左派，把他們原本是好好的工作搞沒了。他們的生活水平，社會地位，嚴重下降，是奧巴馬 （Obama）克林頓 （Clinton）佩羅西 （Pelosi），還有共和黨的建制派，合夥害的。 希拉里克林頓，還在背後罵他們是腦殘沒教養的廢物 (deplorable losers) ，她不是壞蛋，世上就沒有壞蛋了。至於她是什麼樣的壞蛋，為什麼是壞蛋，怎麼說都沒錯。說她是外星人派來的，也有道理。不是外星人，都壞不到她那樣。

社會學經濟學，一幫學者，為民主制度辯護，說多數決定的投票制度，能夠讓社會大眾的利益總和最大化。其實哪裡有什麼公眾利益最大化。一般的事情，老百姓是愚蠢好騙的大多數，民主社會的公共政策，多數還是對有錢有權的人有利。但是一種政策主張，侵害到大多數人的切身利益，就不行。公共政策，有左有右。現在的美國，民主黨偏左，共和黨偏右。左一點右一點，問題都不大。但是極左極右，都會侵害到大多數人的切身利益，就行不通。所以左過了頭，比如奧巴馬，就換成川普，右得過了，再回頭，改成拜登。

政府決策，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和個人利益直接掛鈎。這種時候，民意從哪裡來？從新聞媒體，知識精英那裡來。美國的大學智庫研究所， 一大幫子這個問題那個問題的專家。專家學者，知識精英的群體，既沒有權也沒有錢，即使得了諾貝爾獎，也依然沒權沒錢。不過他們飽覽群書，博古通今。這些人吃飽了，沒事整天瞎琢磨，美國要保持世界領先，自己應該怎樣怎樣，對歐盟日本要怎樣，對付俄國中國又要怎樣。有了見解，寫書寫文章，這個論壇那個研討會，滿世界跑，演講混飯錢。只要他說的道理大家愛聽，就能蠻體面地賺錢養家糊口。他們怎麼說怎麼想，言論自由，政府管不着。

報紙雜誌上這些人的演講文章，對美國的民意，有決定性的影響。政治家銀行家，也讀這些文章。你的文章對民意影響大，總統就來請教你具體該做什麼。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博士 (Kissinger) 做總統顧問前，是哈佛的教授。美國的第一位非裔女外長賴斯 (Condoleezza Rice) ，是斯坦福的俄國問題專家。毛澤東當年，說美國和平演變的思想，厲害。但是這個思想，不是總統的，是杜勒斯的 (Dulles)。所以他說杜勒斯是美國真正的掌舵人。大海航行靠舵手，美國沒有舵手，他不能理解，自己幫它找了一個。杜勒斯是肯尼迪總統 (Kennedy) 的國務卿。

美國政府的決策，永遠跟着民意走。整個社會的主宰， 不是政治人物而是民意。民主社會，不需要胸懷大志，深謀遠慮的政治家，只需要順從民意的政客。政治人物，做每一件事，最要緊的考量，是這件事做下來，對自己競選連任，是不是會有幫助。 從總統到議員，一天到晚，看民調出政策。這是民主這個詞的真意。現代文明的西方世界和舊文明的世界對抗，靠的不是領袖人物的政治智慧，而是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是把這些科技進步轉化為社會物質生產的能力。二十世紀，最具智慧謀略，才能最傑出的政治人物，是希特勒和列寧。希特勒到死，也沒弄明白，他為什麼會輸給了民主國家的一幫子天天為雞毛蒜皮，爭吵不休，鼠目寸光庸庸碌碌的政客。

民主國家的外交，民意決定政策，最近的例子，是俄國和烏克蘭的戰爭。普京在發動俄烏戰爭前，對西方政治領袖的對策心理的估算，精準到位。 以歐洲各國對俄國石油天然氣的依賴， 除了雷聲大雨點小的譴責制裁，這些人誰也不敢真跟他翻臉。果不其然，第一天打起來，各國政府的反應，一如他的預期。德國對烏克蘭的援助，是幾千頂鋼盔，拜登給烏克蘭總統打電話，說你趕快跑到波蘭去，回頭我給你錢，跟普京打游擊。但是往後幾天，變了。美英德法，民眾反應強烈，各國對俄國的制裁，送給烏克蘭的武器，一天天加碼。加了，看民眾的反應，不夠，再加。政治領袖們，連要和俄國敵對到什麼程度的算計，都省了。慢慢加碼，加到民眾滿意為止。德國對烏克蘭的援助，幾天后就從幾千頂鋼盔變成了幾千枚導彈。

最後說說獨裁政權的決策和民意。獨裁體制，政策由獨裁者定。定了，民眾必須執行，用林彪的話，叫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執行的結果，好，是決策者英明偉大，不好，就麻煩。怎麼辦？ 控制消息來源，真實結果是什麼，不告訴你。後面就是他說什麼是什麼。你要是懷疑他說得不對，輕則微信封號，重則派出所請喝茶。但是不好的結果，民眾還是能感受到，特別是大的災難，好比大饑荒，蓋不住。那就找替罪羊，要麼是老天爺的錯，要麼是外國人壞，不是自然災害，就是老毛子逼債。一個普通人，不相信每天聽到的，你讓他信什麼？即使是這樣，像最近發生的清零失敗，新冠大爆發，中國政府也還是左右為難，不知道要怎樣為自己開脫。普京現在為烏克蘭的事，也一樣。兩種制度，倒是民主政府省心省力。

7.3 美國的新聞媒體

美國的新聞媒體，報紙電視，都是以賺錢為目的的買賣生意。報紙電視賺錢，靠博人眼球，要有人讀有人看。能博人眼球的，是新奇有趣的事。普通人的生活， 波瀾不驚，算不得新奇有趣。新奇有趣的，是小概率的偶發事件和有錢有權的人們七七八八的趣事。偶發事件，是新聞；有權人有錢人的趣事，是花邊新聞，都好賣。但是最好賣的新聞，是與大家利益相關的公共政策。公共政策政府公權力，自然就成了新聞媒體關注的重點。

普通老百姓，對有權人有錢人，基本的心態，是羨慕嫉妒恨。說他們好，講他們的好事，沒人愛讀沒人愛看。說他們的壞事倒霉事，愛讀愛看的就多。所以聯邦政府地方政府，總統州長市長，做了好事，媒體記者，都裝看不見，記者們想寫的，是政府官員們的壞事倒霉事。結果就是美國的報紙電視，對政府只批評不表揚，社會新聞，滿滿的負能量。

政府官員和有名有錢的人們的壞事倒霉事，大家愛看的故事，從哪裡來？兩種辦法，第一種就是編，捕風捉影地編。每個超市出口，都有造謠編故事的小報，英文叫 Tabloids，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編。總統議員找小三夫妻打架，明星吸毒，希拉里克林頓是外星人，怎麼邪乎怎麼編，買的人看的人真不少。 不過大家也就是看着玩。相信這些故事的腦殘不是全沒有，這就叫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他們編故事，壞你的名聲，不管你是總統，還是億萬富豪，拿他們沒招。分權制衡的體制下，關抓人罰人的權力的籠子上，有好幾把鎖，第一把鎖的鑰匙，在法官那兒。所以哪怕美國總統恨得你牙癢，他除了去法院告你，沒有其他招法。造謠生事，不是刑事犯罪，頂多是民事糾紛，你告他，是幫他打廣告，他求之不得。這樣的官司，巨難贏。 你說他造謠，他說這個事，他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他相信了說出來，不是造謠是言論自由。你問他從哪兒聽來的，要他告訴法庭，不能夠。新聞來源，是媒體報紙最重要的商業機密，天機不可泄漏。 法庭的立場，是民主社會，言論自由是根本，逼迫新聞媒體公開消息來源，是對言論自由的威脅，是大忌，不可以。所以這樣的官司，沒法打沒法贏。不過你總造謠，沒有信譽，對被你造謠中傷的名人，也不會真有什麼傷害，結果反到是有些明星，盼你造他的謠幫他出名。好名壞名都是名，有名有人看，就能來錢。

不過到法庭上，可以不說話做老賴，但不能撒慌編故事。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保障每個人在哪裡，都有不回答問題的權利。紐約州的檢察官，調查川普總統逃稅的事，把他本人叫過去問話，一下午，他老人家好幾百次，引用第五修正案，拒絕回答檢察官的提問。 這個一點毛病都沒有。但是，在法庭上，不能說謊編故事。2020年總統大選，共和黨指責民主黨舞弊，網上無數的人證物證，任誰看了都沒法不相信。但到法庭打官司，提供證據的人，一個都不去。在網上說什麼，是言論自由，到法庭上說是作證。作偽證，是要坐牢的。克林頓總統被彈劾，是因為在回答獨立檢察官的問話時，不承認和女實習生發生了男女關係。捉賊拿贓，捉姦拿雙，男女之間的事，只要不被捉姦在床，就沒有真憑實據。但是這一回人算不如天算，那個女的，居然把有總統精蟲的裙子，像寶一樣收在衣櫃裡。這個事，就大了。男女關係不是什麼大事，但回答獨立檢察官的問話時撒謊，是作偽證（Perjury）, 刑事犯罪。克林頓被彈劾，罪名是作偽證。

第二種辦法，思路和第一種相反。買賣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譽。講什麼人不好，什麼事不對，必須有絕對的事實依據，要再三查實，慎重又慎重。 哪一次說錯話，都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絕對不可以。故事不靠編，就得挖空心思，鑽山打洞地找。結果無數的新聞記者，整天盯着，看有權有錢的人在幹什麼。看有錢人的這一撥，就成了專拍富豪明星緋聞的狗仔隊。盯有權人的這一撥，就成了新聞記者，無冕之王，民眾監督政府公權力的代表。美國的報紙電視，新聞記者，整天的不是說政府這兒不好，就是說總統那兒不對。政府總統沒辦法限制新聞媒體。他們罵錯了不算誹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克林頓總統和女實習生談戀愛，白宮辦公室主任，第一反應是將這女的從白宮調到國防部，逼他們分手。兩人沒辦法，只能分手。總統也明白，下屬這樣做，是為自己好。那女的給總統打電話，要他幫忙找個好些的工作。總統找自己的私人律師幫她。不能找其他人，是怕新聞媒體，怕有人傳閒話。律師不知道這是總統的女朋友，沒當個事辦， 給她弄了個面試，最後沒辦成。分權制衡，媒體監督，能把總統治成這樣。

美國總統，是世上最有權勢的人。這話沒錯，但那是他在為國家辦事的時候。以權謀私，有老婆還找女朋友，門兒也沒有。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是萬般皆下品， 唯有讀書高。為什麼讀書高呢？ 因為學而優則仕，書讀好了，能做官，官做大了，就有黃金屋，顏如玉。現代社會，要黃金屋，想顏如玉，不要去從政。新舊文明的政治制度，最大的不同， 是舊文明社會，公權力的擁有者可以利用手中的權力去得到黃金屋，顏如玉。天下的美女，皇帝挑完了，才輪到其他人。 在美國，想通過公權力得到金錢美女，不可能。 川普總統有黃金屋，也有顏如玉，不過那是他做生意做電視明星掙來的。

聯邦調查局辦一個案子，如果懷疑總統參與犯罪，報告給司法部長。 部長可以找個理由壓下來。不過這個理由，要找得合規矩。一般是對經辦人說， 裹什麼亂，證據不足。但是如果辦案的人，認為這件事該查下去，他就去告訴記者，給你在報上登出來。這時候不但民情洶洶，國會也會將部長傳過去問話。那就壓不住了。壓不住怎麼辦？往下查。按規矩，部長避嫌，任命一位獨立檢察官去調查總統。只要有了這樣的事，媒體記者，就有了報道不完的新聞，報紙電視，想不發財都難。

新聞媒體，調查總統議員，說錯話冤枉人，不太要緊，但是不可以造謠生事傷到普通人。這個時候如果被冤枉中傷的去告你，他就可能贏。他贏了，民事案件，也不能送你去坐牢，但是可以罰得你傾家蕩產。當然真被罰得傾家蕩產的例子不多，但也不是全沒有。最近的例子，是亞力克斯瓊斯 (Alex Jones) 和帕克蘭德中學 (Parkland middle school) 的槍擊案。瓊斯是保守派廣播員，編匪夷所思的故事，說民主黨奧巴馬壞，編了十幾年，名氣越編越大。編故事發財，是言論自由，沒問題。但是這一回編過了，居然說這起槍擊案，是政府學校受害者合謀，造出來的無中生有的故事。不少擁槍的紅脖子，真信他，就不斷去騷擾受害者家屬，最後上了法庭，罰了他幾十億。這個哥兒們這輩子不用再想着掙錢了，掙多少，都歸這些告他的受害人。

7.4 美國的軍隊

這一節講美國軍隊。美國軍隊的主體，是從軍校畢業，長期在軍中服役的職業軍人。 最好的軍校， 海軍是海軍軍官學校 (Navy Academy),  陸軍是西點軍校 (West Point), 空軍是空軍軍官學校 (Airforce Academy), 每年從應屆高中畢業生中招收學員。被頂級軍校錄取的，個個是能進常青藤大學品學兼優的學生。軍人的職業操守，行為規範，軍人和軍隊，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在軍校這四年裡，月月講，天天講。軍人最根本的職業操守，是效忠美國憲法。

總統是三軍總司令，使用軍隊，沒有他的命令不行。 但是總統不是軍人，不懂打仗，不直接參與軍隊的管理。美國軍隊的指揮中樞，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主席，是海陸空三軍作戰指揮的總負責人。國防部長，是文職人員。國家對外用兵，總統兩邊站着的，一個是西裝革履的國防部長，一個是滿身戎裝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軍隊的人事任免，和聯邦政府的其他部門一樣，總統有免權沒有任權。他跟你不高興，可以隨時撤你的職。但是國防部長，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其他所有重要的高級軍官的提拔任命，都要經過參議院的審查批准。總統想在軍中破格提拔誰，任用私人，門都沒有。職業軍人，和聯邦政府其他部門的官僚類似。總統要做什麼，合規矩，大家雷厲風行地執行。他如果下不合規矩的命令，等於是逼你辭職。但是你辭了職，他想做的事，因為不合規矩，還是沒人幫他做。他不但事情做不成，還會惹一堆麻煩。

現役軍人，作為美國公民，允許有個人的政治觀點，但是作為軍人，不允許有自己的政治立場。 這是軍人最重要的職業操守。二次大戰，美國的主戰場在太平洋上，功勳最卓著的將軍，是麥克爾瑟。他功高權重，在日本做了幾年無冕之王，自以為是，居然寫信給國會反對黨的議員，支持他們的政治立場。結果總統決定撤他的職。幾十萬大軍的統領，說撤就撤。麥克爾瑟被撤職，居然是他太太在日本廣播裡先聽到。

聯邦政府的軍隊，對外不對內。美國歷史上對內用兵，就南北戰爭一回。但是南北戰爭，南方州已經宣告成立了自己的國家，所以還是一場對外戰爭。當時美國人的國家理念， 和現在不同。 英文裡 state 這個詞的意思， 是國家不是州。 美國的英文全稱，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意思是美洲多個國家的聯合體。 那時候對大多數美國人，他們的那個州，是他們要效忠的國家。這個有點像中國的戰國時期，你是秦國人，我是趙國人，秦國趙國，是你我分別要效忠的國家。

美國有沒有除警察之外，可以對內使用的軍隊？ 有。 但那是各州的軍隊，叫國民警衛隊 (National Guard)， 不歸總統和聯邦政府， 而是歸各州州長管轄指揮。各州國民警衛隊的訓練，裝備，和聯邦軍隊一個水準。聯邦政府對外用兵，必要時國防部可以向各州借兵。州與州之間，也可以相互借。 但是動用一個州的國民警衛隊，必須這個州的州長批准。維持治安，防災救災，地方警力不足，要不要動用國民警衛隊，州長決定。州長在特殊情況下，也可以向總統請求，要聯邦軍隊幫忙，但那是幫忙，不是動武。比如說新冠剛流行，總統就調動了聯邦軍隊包括醫療船在內的各種資源幫助地方政府。 這些資源如何使用，聽州長安排。

專制獨裁的政權，靠槍桿子，筆桿子來維護。用林彪的話，槍桿子，筆桿子，幹革命就靠這兩桿子。美國的政治體制內，也充滿了五花八門的爭鬥，但是這樣的爭鬥，有規矩，有底線，沒有槍桿子，筆桿子可以靠，輸贏只定一時，不定長遠，無關生死。贏了，當議長部長，輸了，到大學做教授，去公司上班，在電視台做時事評論員。美國的大學教授，各大電視台的時事評論員，不少是退休的部長，將軍，國會議員。克林頓總統的太太，希拉里克林頓 (Hillary Clinton)，在美國政壇上叱詫風雲，了不得。從第一夫人，到參議員，到國務卿，一門心思想做美國的第一位女總統。 可惜她流年不利，第一次選總統，輸給了奧巴馬，第二次，又輸給了川普。現在呢，人家是哥倫比亞大學公共政策學院的教授。上世紀九十年代，共和黨的一位很有名的議長， 叫金瑞契 (Newt Gingrich), 主持彈劾克林頓總統的，就是這一位。彈劾還沒出結果，他自己和女秘書出了醜聞，只好下台。下了台搖身一變，成了狐狸台（Fox News）的政治評論員， 到現在二十多年，電視上天天見。

美國過去這三十年，是世界上唯一的軍事超級強國。二戰結束後，西方國家在美國的主導下，發展經濟，合作共贏，全體拋棄了武力征服的舊文明的思維邏輯，把和蘇聯軍事對抗的責任，推到了美國身上。西方國家之間，有沒有爭端矛盾？ 當然有，但是沒有哪一個民主國家，包括美國，會想到使用武力去解決這些紛爭矛盾。現代文明，不是人征服人的文明，是人改造自然的文明，大家和平競爭，發展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做生意的目的是賺錢。做強盜搶錢，人奴役人的舊文明的方法邏輯，不但弄不來錢，而且害人害己。想要印度人中國人幫你寫計算機程序，做強盜拿槍逼着，有什麼用？

做生意當然要有維持秩序的警察，美國當仁不讓，就成了世界警察，十一個核動力的航母打擊群，在全世界游弋，到處轉。對小國弱國，那不是威脅，是保護。 感到受威脅的，都是和自由世界勢不兩立的威權國家。但是這些國家的獨裁者們也知道，美國不會先動武。

現在不少中國人，自大無邊，沉浸在武力征服，萬國來朝的舊文明的中國夢裡，相信中國現在國力軍力強大了，有在太平洋上打敗美軍的實力，要武統台灣，不惜和美國開戰。 偏偏美國國防部的一幫混蛋，跟着起鬨，說中國現在厲害了，多少次沙盤推演，都是美軍不行。他們無非是找理由藉口，要求國會增加國防預算。怎麼中國的軍力就強大了呢？說到底，是中國有了不少精確制導的中程導彈， 自詡的航母殺手。其他呢？還有兩艘燒柴油冒黑煙的航母。

美軍最近這幾十年，真正排兵布陣，大打出手的，是兩次海灣戰爭。 但是二三十年前的戰爭方式，早過時了。兩次海灣戰爭，中國有個軍事評論家，叫張召忠，整天在電視上講伊拉克有多少坦克，美軍有多少，說這一仗，美國不一定能贏。結果戰場成了美軍新式武器的表演場。這一次俄國打烏克蘭，美國西方，也就給了烏克蘭一些防禦性的武器，已經打得號稱世界軍力第二的俄國人滿地找牙了。現代科技，全世界美國最先進；美國的科技，走在最前沿的是軍事科技。互聯網，衛星定位，都是從軍事科技來的。八十年代末，蘇聯中國，有多少人知道美國軍隊有這些玩意兒？現在美軍有什麼，其實沒人知道。

說到美國，中國政府跟毛澤東學，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朝鮮戰爭，中國打敗了美帝野心狼。這種腦殘的故事宣傳，現在牆內牆外，有不少人真信。朝鮮戰爭，1950年6月25號開打，1953年7月27號停戰，中國1950年十月正式加入，一共打了小三年。共產黨說的抗美援朝的五次戰役，都發生在中國參戰後的前半年。前兩次算贏了，後面三次，一次投入的兵力比一次多，但都是大敗而歸。餘下的兩年多，光挨炸了。

朝鮮戰場上，中原野戰軍的三兵團 （陳賡），華東野戰軍的九兵團 （宋時輪），東北野戰軍的十三兵團 （鄧華），華北野戰軍的十九兵團 （楊得志），各個野戰軍精銳盡出。第五次戰役，中朝方的兵員投入，超過一百萬，想把總數是二十幾萬的美軍趕下海。用三兵團代理司令王近山的話，這麼多兵，每人撒泡尿，就能把美國人泚到海里去。結果呢？大敗而歸，差一點全軍覆沒。

中方說的第一次戰役，是試探性質的初戰。第二次戰役，分西線東線。西線的美軍潰敗，跑得快，人員損失不大，但是戰場的最高指揮，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二次戰役結束後車禍身亡。東線在長津湖，冰湖雪海，連天烽火。美國陸戰一師被圍，竭盡全力，才突圍而出。

毛澤東在朝鮮犯的最大的戰略錯誤，是在二次戰役結束後，拒絕美國人的和談要求，發動了第三次戰役。軍事上，讓美軍轉被動為主動的，是接手指揮第八集團軍的李奇微中將（Matthew Ridgway）。李奇微意識到了志願軍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後勤補給系統， 也沒有機械化的機動能力，進攻每天只能向前推進二十里，每次進攻只能持續七天。 所以他發明了所謂的磁性戰術，始終保持和志願軍若即若離，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不過志願軍進退，是腿着，美軍是開着汽車，以逸待勞，不讓你有休整補充的機會。再後面，志願軍就說起來都是淚了。

中央電視台前幾年拍過一部抗美援朝的連續劇，劇名叫《跨過鴨綠江》，雖然細節上胡編亂造，但是對戰爭的總體描述，還算客觀。電視裡，志願軍的一個師，被美軍全殲，司令部里，人人傷心難過，猛然間彭德懷回過神來，說不能再難過了，現在不是一個師，而是有可能全軍覆沒。電視裡講，這個全軍覆沒的危險，在北京，聶榮臻沒看出來，毛澤東看到了；在朝鮮志願軍的司令部，只有彭德懷看到了。接下來的鐵原保衛戰，傅崇碧的一個軍，全體犧牲，為志願軍全軍撤退，贏得了十三天時間。這個事可以參考傅崇碧寫的回憶錄。

克勞維茨的戰爭論 (Carl von Clausewitz, On War)，講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朝鮮戰爭，杜魯門怕把老毛子拉進來，從根子上，就不敢讓志願軍全軍覆沒。 仁川登陸，朝鮮人民軍全軍覆沒，把中國引來了；再讓志願軍全軍覆沒，老毛子一進來，就真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了。所以大家都有分寸。比如志願軍認作是事關生死存亡的鐵原保衛戰，在美國人寫的戰史里，就沒幾句。這一仗美軍的指揮是范弗里特（Von Fleet）。 范弗里特對付志願軍，只用炮轟不上人。後面兩年，打打談談，談談打打。聽到朝鮮停了戰，不少美國老百姓的反應，是不知道原來還打着呢。那個時候的美國報紙，說這是一場被大家遺忘了的戰爭。

還有一種更奇怪的說法，說美國人美國兵怕死，傷亡大了他們受不住。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太平洋戰爭，美國被日本人擊落的飛機，兩萬一千多架，被擊沉的各種艦艇，188艘，其中包括11艘航空母艦。杜魯門解釋，他決定往日本扔原子彈，是因為根據前面的記錄，美軍想占領日本本土，不扔原子彈，還要傷亡一百萬。猜猜看如果沒有原子彈，美國會不會因為怕傷亡大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