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中國近代，鴉片戰爭被英國人用槍炮轟開了國門。慈禧主持下的清廷，李鴻章張之洞，想自強要自立，向西方學習，搞起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富國強兵的洋務運動。洋務運動搞了三十年, 甲午一戰，卻被日本打趴下了。於是光緒痛定思痛，搞政治改革，信用康有為梁啓超，變法圖強。不幸變法失敗，接下來的，是義和團八國聯軍之禍。慈禧一死，大清朝就到了頭。

清帝退位，民國直接效法英美搞議會民主。不過民國的議會民主，出師不利，剛開了頭，就隨着暗殺宋教仁的一聲槍響，嘎然而止。儘管如此，中國政治，從清帝退位到五四運動這一段，多少還有些現代文明的氣息。五四運動一過，共產黨國民黨爭天下，大家以俄為師，蔣介石毛澤東，就只剩下了獨裁專制。共產黨當政，從四九年到現在，一黨獨大，拒絕在中國搞現代民主。毛澤東就不去說他了，鄧小平也不搞。他的原話，是中國堅決不搞三權分立那一套。為什麼呢？他說因為自由民主，不適合中國的國情。其實呢，是因為現代民主，對共產黨是毒藥，只要一搞，一黨獨大的共產黨政權，肯定就完蛋。

鄧小平後面是江澤民胡錦濤。這幾位搞的改革開放，只改經濟不改政治，是大清朝洋務運動的翻版。不過這一回，中國周邊，不再是當年的日本那樣的強盜，而是二戰後美國主導下的自由民主的世界，所以運氣比一百年前，大有不同。結果新時代的洋務運動，成就輝煌。中國經濟騰飛，工業化現代化，演變發展成了世界工廠。

到了習近平上台的2012年，中國走到了十字路口。共產黨當時有兩個大敵，一個是無官不貪的經濟腐敗，一個是西方世界自由民主的人文習俗社會理念在中國的轉播。要整治經濟腐敗，中國要麼繼續向西方世界靠攏，搞自由民主，要麼集權反腐往回走，恢復被改革開放弄丟了的列寧主義。對共產黨，搞自由民主等於自殺，所以習近平自然而然地，集權反腐，走回了列寧主義專制獨裁的老路。

現代民主，是歐美世界以英國的光榮革命為起點，經過三百多年的探索實踐，一場又一場的社會革命，逐步形成的一種全新的社會制度。這個社會制度的具體內容，概括起來，四句話十六個字：分權制衡，地方自治，直接選舉，媒體監督。 這四句，不是抽象的原則口號，每一句的內容，在自由民主的世界裡，都很具體。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的具體運作，在這本書裡我已經花了很大的篇幅，從第六章到第九章，講了不少。

共產黨拒絕在中國搞現代民主，從根子上，是為了一黨之私。不過為一黨之私走回頭路，只能做不能說，說出來的，必須是另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什麼道理呢？第一，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經濟騰飛，多虧了共產黨領導，沒有共產黨領導，就沒有中國今天的崛起。第二，美帝野心狼虎視眈眈，沒有了共產黨，中國不要說發展，一盤散沙，分分鐘就會被美帝滅掉了。美國這幾年，全面圍堵打壓中國。現在搞自由民主，直接就是上美國人的套，一搞准完蛋。第三，亞非拉包括印度，多少國家搞了民主，結果都是一塌糊塗，哪一個能跟中國比？結論自然是中國人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要感謝共產黨；中國不能沒有共產黨；共產黨必須一黨獨大。這一番說詞，天天重複，不要說在防火牆內，就是在美國的中國人當中，也極其有市場。

什麼是改革？改革分政治經濟。政治上，搞黨政分開，廢除領導幹部終身制，用集體領導的分權機制來預防，阻止個人的集權獨裁；經濟上，全面放棄國家對社會生產的計劃管控，搞市場經濟。所以共產黨的第一條，是說反了。改革就是共產黨全面放棄獨裁專制的黨的一元化領導。中國經濟騰飛，不是因為有共產黨領導，而是因為共產黨放鬆了對全體中國人的管制。

打個比分吧。一個強盜，把一群人關在籠子裡。籠子外面，到處都是吃的喝的，但是他就是不讓你出來，結果把大家餓得半死。這個時候他再關你，就關不住了，所以他就讓你到籠子外面找吃的， 不過條件是他什麼時候，都可以把你再關回去。然後他跟你說，多虧了有我，你今天才有了飽飯吃，你必須對我感恩戴德。

第二條只是重複沒有共產黨，中國要滅亡的陳詞濫調。二戰結束之前，救國救亡，對近代中國是應有之義。但是二戰結束後，西方世界，在美國的主導下，集體放棄了以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為基礎的舊的國際秩序，民族自決，國家獨立，成了時代潮流。蔣中正的中華民國政府，因為八年抗戰，聲名鵲起，中國的國際地位，空前提高，和美蘇英法並列，成了聯合國的常任理事國。 孫中山在1924年開口就來的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亡國滅種之禍，煙消雲散。接下來三年內戰，共產黨國民黨爭天下，就與救國救民，沒有了一點關聯。共產黨救中國這個謊言，中國政府從1949年開始，天天重複，直到今天還在用。

第三條聽起來有些事實依據，其實是搗漿糊。經濟文化落後的地方，要想通過搞民主發展經濟，往往是事倍功半，還不一定搞得成。最極端的例子，是美國人莫名其妙，強行在阿富汗搞民主，花了兩萬億，也沒搞成。 但是一個國家，如果經濟文化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以後，還不搞民主，肯定就沒有前途。如果不但不搞民主， 反而是專制獨裁，靠民族主義蠱惑人心，和自由民主的世界對抗，就會是大災難。上世紀的德國日本蘇聯，都是前車之鑑。

其實中國為什麼必須向美國學習，引進三權分立的民主制度，理由簡單直白，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中國三十年改革開放的成就，具體有形的，是從吃到穿到用，一堆以前沒有的好東西。不管你有多恨美國恨西方世界，你都沒有辦法否認，這些好東西，是從別人那兒來的，都是別人的發明創造。當然他們教我們怎麼做這些東西，是為自己賺錢發財，所以大家沒必要飲水思源，去感謝他們。你甚至可以說中國的發展，不是因為遇到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抓住了發展的機遇。這種說法屬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有問題。

問題是歐美世界，從英國的光榮革命算起，近代的這三百幾十年，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日新月異；人類的物質生產能力，飛速提升。這些無比輝煌的成就，是歐美世界從鴉片戰爭，殖民主義，剝削掠奪全世界得來的嗎？當然不是；是洋人聰明我們笨嗎？當然更不是。

歐美世界，之所以能夠不斷發明出驚世駭俗的好東西，是因為他們的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有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做保障。你不搞自由民主，你的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就不可能有可持續的，原創的進步。中國剛過去這三十年，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進步巨大，但是沒有原創！我說這個話，很多人會不高興。不過誰要是想反駁我，就找幾個中國對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發展有重大貢獻的原創發明，列出來讓大家看看。大概率你連一個都找不出。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和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互為表里相輔相成，這個事實道理，簡單直白，顯而易見。

可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就這麼個簡單直白的事實道理，很多中國人還是會跟我不同意。不要說在防火牆內，就是在美國，聽信共產黨的說詞，不認同現代民主的，也不在少數。到底是什麼，遮住了這些人的眼睛呢？這一葉，不是防火牆，而是近代中國人仇外自大的民族主義。

第一是仇外。近代中國，和東洋鬼子西洋鬼子打架，總吃敗仗。先是兩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後是中日甲午戰爭，再後面是八國聯軍。一打敗仗，不是割地就是賠款。所以在中國人眼裡，英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美國人，都是明火執仗的強盜。 一百八十年前是強盜，八十年前是強盜，現在自然也還是強盜。你去跟中國人說，英國人法國人日本人美國人，現在已經不是強盜了，他們轉了性，成了規規矩矩做買賣的生意人，他說你幼稚，美國西方世界，只要一逮着機會，還是會滅了中國。你要是跟他說，現在的東洋西洋鬼子，和一百年前，是真不一樣了，中國改革開放這三十多年的發展，多虧了他們幫忙，他說你胡扯，強盜就是強盜，一萬年不會變。

中國政府的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教育，從小孩子開始，把圓明園和這些割地賠款的事，說成是中國的百年國恥，奇恥大辱。其實不至於。跟別人打架，力氣不如人，打輸了，比割地賠款難堪百倍的事，中國歷史上，難道發生得少了？什麼是靖康之恥？什麼叫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強漢盛唐，打敗了別人的時候，自己做得更過份。一百幾十年過去了，別人是贏是輸都忘了的事情，自己天天哼哼唧唧地給孩子們講，要記仇要報仇。你到底還想不想讓這些孩子們好好過他們現在的日子呢？前一陣子和我弟弟聊天，跟他說旅遊到了歐洲，一定要去大英博物館和盧浮宮看看，開開眼界。不曾想他說其他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大英博物館，他絕對不會去。理由是看到被英國人搶去的中國文物，會很難受。我就奇了怪了，這些個中華瑰寶，如果當年沒被英國人弄走，有多少能逃過文革的浩劫存留到現在？難道老祖宗的好東西，在別人家裡被供着不好，非要拿回家，自己毀了才不難受？這些文物，如果英國人要交還給現在的中國政府，我第一個就不贊成！

中國人說日本人是強盜，至少有歷史依據。當年武力征服中國的日本，是不折不扣的強盜。但是說美國人是強盜，恨美國恨得牙癢，就讓人想不明白。中國近代，講跟美國敵對打仗，就兩回，一回是八國聯軍，美國參加了，一回是朝鮮，美國是主角。不過這兩回，其實都是你自己找別人幹仗。事實上從頭到尾，美國沒有用武力侵略過中國，沒有強占過中國的一寸土地。美國人在中國，辦學校建醫院，不遺餘力，轉播現代文明現代科學，全力幫助蔣中正的國民政府，抗擊日本的征服侵略。司徒雷登大家可能都聽說過，但是他主持創辦燕京大學，為中國的高等教育，鞠躬精粹幾十年的事跡，知道的人就少了。被共產黨接管前的燕京大學，是當年中國的高等教育品質最好的學校，今天的北京大學，用的就是燕京大學的校址。洛克菲勒，在中國當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有多少人，知道協和醫院的來歷？洛克菲勒親歷親為辦協和醫院的事，現在有多少中國人知道？近代史上，美國人幫中國，在中國做過的好事，數不清列不完。

近代中國，仇外自大的民族主義，始作俑者，是中華民國的國父孫中山。孫中山用民族主義蠱惑人心，發明了一大堆仇外自大的胡說八道。他說西方列強，都有分分鐘滅亡中國的能力，特別是美國人，不但能滅亡中國，而且因為他們人多，還會滅了中國人的種。這就是他的荒謬無邊的人口滅種論。他說西方列強從經濟上掠奪中國的辦法，是拿許多不值一文的紙幣，換中國人值一塊錢的東西；中國近代貧窮落後，是因為中了西方列強經濟壓迫的毒。按照他的邏輯，只要沒有鴉片戰爭，洋人不來，中國人關起門來，就不貧窮不落後了。不幸他的這些不顧常識，荒唐透頂的胡說八道，遺毒百年，直到現在，在中國還是深入人心。

下面說自大。這個也在孫中山的民族主義裡邊。他說西方國家厲害，不是因為他們文化先進。孫中山說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好東西多了。 特別是政治哲學。西方的政治哲學，沒有新鮮值得學的東西。他對西方現代文明，民主制度的理解，連皮毛都沒有，居然連三權分立，目的是制衡約束政府權力這樣的基本道理都沒搞明白，就自說自話，搞了一個四政五權的民權主義。美國的共和制度，人民有選舉權，孫中山把這叫做民權。 他說民權光有選舉權不夠，要再加三權，罷免權，創製權和複決權。美國政府有三權，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他說不完備，政府只有三權不夠，要再加兩權，考試權和監察權。美國的民權只有一權，他的有四權；美國政府只有三權，他的有五權。這就是他的四政五權的政治理論。這個似是而非的四政五權，後來竟然成了中國國民黨的建國大綱。 他說他的四政五權，比美國三權分立的民主制度更完備，一旦實現，中國就可以駕乎歐美之上。毛澤東後來的趕英超美，和孫中山的望文生義，自大狂妄，一脈相承。今天呢？接着來。中國人剛吃了幾天飽飯，就莫名其妙，一廂情願，認定了東升西降，要和美國幹仗。

現代文明，德先生賽先生。中國人全體都同意賽先生是好東西，但是又都仇外自大，認定了德先生不是好東西。結果，沒有德先生就沒有賽先生和社會生產力持續原創的發展進步這樣簡單直白的道理，沒人信沒人認。沒有科學技術和社會生產力的原創進步，中國怎麼可能會是世界第一！歐美世界，無數的聰明才智之士，三百年內，前赴後繼，探索實踐，奮鬥犧牲，以無比的創造力，輝煌傑出的社會實踐，一步一步創造建立起來的博大精深的社會制度，不學不了解，張口就批，脫口就罵，強盜假民主。強盜假民主，我們堅決不學，要自己弄。結果弄來弄去，在舊文明集權專制的社會體制內來回打轉瞎折騰。一個人生活在自由民主的西方世界裡，跟着共產黨後面罵美國，罵民主，為什麼呢？因為仇外自大。一葉障目，不見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