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尺水的思索
作者:巫沙
原名:邱笑塵。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大連市作協小說創作委員會副主任,大連市楹聯
協會副主席。先後在行政執法和城建和僑務部門工作。曾在《遼寧文學》《鴨綠江》
《大連日報》、《大連晚報》、《海燕》、《大學生》等全國刊物發表新聞稿、小
說、散文、對聯等逾千篇。
多數情況下,世間的事情會按照“物極必反”“否極泰來”的規律運行,當然,也有
那種觸底後並不反彈的情況,就像某些股票原本跌到了地板價,可下面還有地下室一
樣令人感到吃驚和意外。好在大自然是講道理的,它在悶熟了一季莊稼後,便會“撤
火掀蓋”,讓世間重新天高雲淡、神清氣爽。
秋意漸濃,稻田鋪滿喜人的金黃,果樹綻露出點點醬紅,藤架上的葡萄露出令人垂涎
的紫色,漫山的樹葉在細碎的西風中像雨點那般飄落。天空泛出病態般的幽藍,大塊
大塊潔傲的雲朵浮懸高空。南歸的雁陣再次展開氣勢宏大的遷徙……此時,江河、小
溪、瀑布、湖澤,甚至是臨岸的大海,也一起從混沌激切的紛爭中掙脫出來,重新恢
復以往澄澈寧靜的本相,並安詳優雅地陷入了沉思……
毫無疑問,這是個需要有所交代的季節——
離開幼兒園的要告別童年,畢業的要奔向新人生。即使最心浮氣躁的戰爭狂人,也在
這個季節體會到日暮西山的悲涼衰勢——或賠款,或割地,或逃亡,或建國……總之
是折騰夠了要和解停火。於是,人們為難得到來的和平與豐收重新歡呼雀躍、載歌載舞。
動物們也各有不同的忙亂,勤快的提前儲備起過冬的口糧,多情的還要比照春天再試
一回愛情,冷血的那些則要尋覓隱秘的巢穴打算美美地睡上一個冬天,以暫避世間生
存的紛爭。
初秋,是一個焦慮的季節——想到開學後要交齊的作業,老家要幫忙收割的莊稼,家
里需要漬菜和採暖……聯想到接下去的日子會越穿越體態臃腫,晚間跑廁所要瑟瑟發
抖地打怵,還必須面對那些年終業績考評……不免生發出些許揮之難去的焦慮!
中秋,是一個傷情的季節——先不說“明月千里寄相思”,在每一個月明星稀的仲秋
夜,人們會彼此想念;也不說每年九月,面對同樣的夕陽,總會令我想起離家求學的
車站月台,列車緩緩啟動一刻那些撕心裂肺的悲慟哭泣;更不說曾經要好的同學已有
的陰陽兩隔;我只是清晰記得,同樣是這樣的傷情季,我弄丟了童年的第一隻貓——
彼時,一連數天的纏綿秋雨,既擊碎了我對完美世界的想象,也澆鑄了我性格里的悲
情與剛強。
深秋,是一首中年人的輓歌——我們曾費盡心機地試圖守護那些可能失去的東西,又
常常懷疑自己的能力——縱然驚心於上級荒唐的決策,卻不得不擔憂抗命帶來的可怕
後果!猶如精心排練的一台好戲始終沒有票房,雖不甘心於每晚草草地落幕收場,卻
依然要向心不在焉的觀眾鞠躬致謝。然而,我依舊會偶爾大聲疾呼並憤怒地吶喊,然
而這前提卻是:會場的座位上空空蕩蕩!
其實,我還是由衷喜愛秋天的!除了我本姓與“秋”同音,還緣於這個季節的救命之
恩——有一年九月,當樹葉微微泛黃、秋風乍起的時候,忙亂了許久的單位領導才猛
然想起組織大家去海邊“消暑”——一個在泳池裡能游五百米的同事大姐,出於對我
常年在海里撲騰的信任,要求跟我往深水區嘗試一下,自恃甚高的我認為那不過是個
展示泳技的一次機會,便輕鬆應諾下來。然而,剛游過五百米,她便因體力透支抽筋
了,慌亂間她向我求救,繼而把我當救生圈一樣向水裡猛摁……我幾欲呼吸都被海水
嗆到,眼看吐氣多進氣少,嘴裡滿是咸嗆的海水,視線一片模糊,體力完全透支——
我絕望地想到:原來自己竟是這樣地死掉!就在所有求生可能都歸零的危機關頭,緊
湊的秋風竟然演繹了一個奇蹟——岸邊戲水的人群里,有一隻輕飄飄的塑料泳圈象紙
片一樣在海面翻滾着被瞬間刮到了深水區,雖然離我們仍有三十多米,但隨它而來的
一隻快艇卻意外救下了我們!刮了一個夏天南風的海濱浴場,要不是那天變向的秋
風,想必今天的我已無法在此感念春秋了罷?!
我想向這個收穫的季節道一聲感謝!它曾伴隨我走上工作崗位,它曾見證我走進婚姻
殿堂,它曾賦予我獲得文學獎的殊榮。在我當年離開軍營的這個季節,它又一次包容
地接納了我,讓父親在離世前夕知道兒子有了一個可靠的去處。
然而,我卻不得不向這個金色的季節說一句抱歉!——西風已然吹響蒼涼的號角,北
地正積蓄徹骨的冰寒,在這個我決意遠行的季節,請它大度地看向我決然的背影,即
將踏上遠離家鄉和親人的異域,去挑戰自己人生的“第二戰場”,去嘗試播種下一個
春天……
日暮西垂,新到的秋涼已然驅盡人們的躁熱與不安。我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向着遙遠
的昨天和明天眺望。四下寂寥無聲,只是北方森林的邊緣,依舊徘徊着一隻尋找歸宿
的灰熊。西風吹皺了窪沼的尺水,無以計數的枯葉在波涌間起伏不定,仿若一隻只彷
徨的輕舟,或許霍然沉下,或許暫時擱淺,或許奮勇向前……此時,若能從高空向下
鳥瞰,它們仿佛在遙遠的過去與未來間激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