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真”的反義詞,“假”與“偽”,如今基本上可以通用。比如,“假裝”等於“偽裝”、“作假”等於“作偽”、“真假難分”等於“真偽難分”,如此等等,不勝枚舉。
不過,既然說“基本上”,也就是說:並不能處處如此通假。(“通假”之“假”,不是“真”的反義詞,不可用“偽”取代,自不在話下。)比如,“假惺惺”不能說成“偽惺惺”,“假模假樣”不能說成“偽模偽樣”,“偽軍”不能說成“假軍”,“偽政權”不能說成“假政權”,“偽君子”不能說成“假君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為何有時候可通假,有時候又不可通假?或人以為純屬習慣使然。其實並不盡然。在以上所舉數例之中,僅“假惺惺”與“假模假樣”屬於習慣使然。其餘皆並非如此。
然則原因究竟何在?在於“真”有兩個意思。一個是“真實”的意思,另一個是“正式”的意思。相對於“真實”這意思的反義詞是“偽”,相對“正式”這意思的反義詞是“假”。
楚漢相爭之際,韓信下齊,遣使者詣劉邦,邀“假王”之號。劉邦正受困於項羽,聞訊大怒,破口大罵:好一個混帳!話說到一半,望見張良遞過來的眼色,知道說錯了話,慌忙改口道:假王有屁個當頭!要稱王,就當稱真王!劉邦所謂的“真”與“假”,用的就正是“正式”與“非正式”之意。
古人對“假”、“偽“之分別,遠較今人明晰,因而在文言詞彙之中,與“真”相對的“假”,大都是“非正式”的意思。比如,“假子”,即“養子”,“假母”即“繼母”,“假司馬”即“代理司馬”,“假吏”即“代理之吏”,“假君”即“代理之君”。不明乎此,難免會錯意。
光明日報刊登過一篇有關“程門立雪”的雜文,大意是說:尊師重道固然值得稱道,這為師的程老先生也太過分了,竟然假裝睡覺,讓學生在門外雪中站立如此之久。道學先生程頤這人是否可鄙,固可爭論,“程門立雪”一案與“假裝睡覺”八竿子打不着卻無可爭議,因為程頤當時不過“假寐”。所謂“假寐”,就是午睡或打瞌睡的意思,絕無作偽的成分。
光明日報一向號稱是知識分子的報紙,一份知識分子的報紙居然刊登如此無知識的文章,應當稱之為“偽知識分子”之報?還是“假知識分子”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