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與寬恕

樓下呆同學先是說寬容很貴族，馬上又拔高一下，說寬容是神性。貴族如何扯上寬容的，我不清楚。我只是想指出，寬容不是神性。《舊約》裡的那個神，威嚴暴戾，嫉妒心很強，象一個痴心女子一樣，最不能容忍其對象心中另有所屬。

其實上古時代，從聖賢到百姓，都是不太寬容的。孔子算是比較通情達理的了，可是遇到有關禮儀和道德的原則問題，那是絕對容不下異端的。我想大概那個時候生活比較艱難，要容忍消化異端對現有的社會組織和規範的衝擊，需要付出太高的社會成本。所以我傾向於認為寬容是一個現代概念。

而古代聖賢所提倡的寬恕，卻近乎神性。耶穌讓挨打的人送上另一邊臉，孔子說“其唯恕乎！”，佛教裡面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我說近乎神性，是把神作為奇蹟的創造者。什麼是奇蹟？能夠擺脫自然規律的現象就是奇蹟。我們人類通常是受自然規律約束的，能夠創造奇蹟的，通常具有神性。神奇兩字，連在一起。人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擔責任，犯了錯誤要受懲罰，傷害了別人要遭報復，——這是天經地義的，近乎自然規律。所謂寬恕，就是在對方認識錯誤、停止傷害的條件下（耶穌的例子中甚至連這個條件都不加，那是有具體原因的），原諒別人的錯誤，不加懲罰（或減輕懲罰）；原諒別人的加害，不予報復。這樣的舉動近乎違背自然規律，近乎創造奇蹟，因此近乎神性。

換一種說法，寬恕可以說體現了人的自由。人如果老是在規律的驅使下行事，那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由。寬恕給了人一次擺脫自然約束的機會，一次解放的機會，自由的機會。

寬容和寬恕的區別在哪裡呢？寬容是容許異端的存在，寬恕則是原諒對方的過錯，接受對方的悔改。互相寬容的人們不一定分享同樣的價值觀，人們之間的關係往往是一種冷漠的共存。寬恕的人及其寬恕的對象之間往往有相同的價值觀：至少他們對錯誤和傷害的理解是一致的。寬恕使人可以redo，重新來過，仿佛生命有了第二次機會。好象是寶玉說的吧？“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現代人在提倡寬容的同時，也要記住寬恕的古訓，特別是對於自己曾經親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就這麼結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