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湖,名“六十擔”。一擔即十畝,這六十擔據說是600畝的大湖。只是記憶中,它只有200來畝。大概是人類改造,已把大部分變成良田了。
六十擔是鬧鬼的地方,有不少傳說。據說湖的北岸原是一片墳場。兒時雖已不見那片墳場,但鬧鬼的傳說總是在老人們的回憶中變得活靈活現,常常在傍晚聽老人講六十擔的鬼故事,連家都不敢回。
那鬼的故事在自己的一次親身經歷後,變得更加迷索。有一年晚秋,和幾個小夥伴在湖邊挖藕,一個夥伴的小弟弟突然從岸上向湖裡跑去,我們幾個大的孩子知道他有病,連忙把他抱住,問他幹什麼。他說湖中有個小女孩向他招手。從那以後,不是萬不得已,是不敢在夜晚一個人從湖邊走過地。
長大一點後,經常去一個遠房叔叔家玩。堂叔的幾個孩子跟我年紀相差不多,我們總是在傍晚一起去偷別的生產隊的西瓜,玩得很晚才回家。而六十擔的北岸是必經之路。每次乘着月光,大聲地唱着歌,才敢走過那兩百米的湖岸。好幾次,或是一陣風掠過湖面,荷浪翻滾發出的“沙沙“聲,或是一尾大魚躍出水面的發出的“撲通”,嚇得連魂都沒了,一溜煙地跑回家。
白天的六十擔就不那麼恐怖了,可以說那是孩子們的樂園。那是上學的必經之路。湖裡長滿蓮藕,春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孩子們乘看蓮人不在,就下水去,順着”才露尖尖頂“的新荷,用腳踩下去,直到碰到蓮耦的主根,再用手把那主根抽出來。春天的主根細嫩爽口,是小孩的點心。夏天,“映日荷花別樣紅”,那是偷摘蓮篷的季節。秋天,是湘蓮成熟和採摘的季節,而新藕也開始形成。孩子們放學路上總會用腳順着荷杆踩下去,試試運氣,看能不能踩到新藕。冬天,當最後一片殘荷消失,是挖蓮藕的季節,孩子們往往三五成群去那荷塘試試運氣。
偷蓮篷是最刺激的。那時生產隊只收穫成熟的蓮子,而蓮藕是不管的。所以一到春天,就有專人看管。那長大而沒成熟的蓮篷清香鮮嫩,甘甜可口,是孩子們的目標。總是兩人一組,一人在岸上把風,會游泳的把衣服脫光(穿濕衣服回家是要挨父母罵的。),讓望風的夥伴拿着。下水後,先摘一個帶長長荷杆的蓮篷,然後就只摘蓮篷,把它們一個一個穿在那荷杆上,一串可以有二十來個了。蓮篷不能太熟,那不能生吃;也不能太嫩,不然那蓮米太小。從下往上看,還真要點經驗呢。岸上的夥伴一示警,就得趕快爬上岸逃跑。那荷杆上長滿小刺,每次都是一身的傷。好在那是皮肉之傷,一個星期之後,早就“好了傷疤忘了痛”,又開始下一個循環。看蓮人也都是父母親的熟人,也僅僅做做樣子追。所以每次都能得手不少。
挖蓮藕是體力活,兒時都是幾個小夥伴一起干。挖出一點,大家分着吃。到了12-3歲,家裡糧食不夠吃,蓮藕就成了副食品。那時我挖上一天,也能挖出10支20支蓮藕。那時農村窮,到過年時,生產隊才會殺幾頭豬,每家可分20-30斤肉。母親會用海鹽把肉醃好,再在太陽下曬乾。曬乾的肉再掛在灶頭煙熏。那是有名的湖南臘肉。每次有客人來,就割一些下來。而那骨頭,母親會留下來,合着蓮藕煮成藕湯。六十擔的塘泥是黏質的,產的蓮藕含纖維和澱粉高,煮出的藕湯就十分鮮美。那是清貧時日一道難得的美味。
離開家鄉後,對那藕湯總是念念不忘。在上海很難找到那種含纖維和澱粉高的蓮藕。大學4年,我只有每月23塊5毛的助學金,寒假一個月的錢是不夠回家的路費的。大三那年,終於攢夠了錢,回了一趟家。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弟弟去六十擔挖蓮藕。兄弟倆開始還穿靴子。挖開冰層後,那黏質的塘泥,穿着靴子就施展不開了。乾脆赤腳干開了。遠房叔叔路過,還說,阿毛,你還能幹這個?現在農村的孩子都吃不起這苦啦。他不知那是因為我嘴饞呢。
來美多年,蓮藕也是那種嫩嫩的,只能炒着吃。我只能將就着買那細長的部分。雜貨店老闆總是特高興,那是沒人要的部分。後來熟了,他還特意問我呢。用排骨煮成藕湯,還是我兩個孩子的最愛。每次還半生不熟,他們就等不及了。有時不得不限制他們,因為吃太多,晚上會導致胃難受地。
湖南人總是戀鄉懷舊的。無論走到那裡,也無論日子過得如何滋潤甜美,總是會想起故鄉的山水和風土人情。那藕湯的清香總是喚起我對故鄉和童年的溫馨回憶。
附註:藕湯的作法:
排骨煮開5分鐘,將湯倒掉。用水將排骨洗淨,加水,再煮開。(可加幾片火腿或 smokedham)。將洗淨並切成大塊的蓮藕(一定要那細長的一節!)放入。小火燜煮30分鐘到一小時,加鹽,再燜10分鐘,即成。
(二00五年六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