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公民

幾年前，我在北京大學上博士生英語課時，看過一部配合教學的美國電影《哈蘭先生的作品》。這部電影敘述了一位美國中學音樂教師的生活，據說取材於真實的故事。哈蘭先生剛剛從音樂學院畢業時，雄心勃勃，想成為一位作曲家，創作出不朽的作品。但生活的現實是，他不得不到中學去教音樂，以養家糊口。一開始，他對學生們沒興趣，對工作缺乏熱情，感到自己大材小用，在浪費生命。學生們當然也不喜歡他。但是，逐漸地，他改變了態度，開始安心於中學音樂教師的崗位。他愛上了他的工作，不排斥拒絕任何一位來到他面前的學生，即使是那些在音樂方面缺乏天賦、沒有自信的學生。他不僅教會孩子們彈奏音樂，也教給他們對自己、對生活的愛和信心，成為了學生們的人生指南；他幫助了一位在聲樂方面極有天賦的美麗女學生到紐約繼續發展，同時也避免了一場婚外戀情的巨大誘惑。他樂此不疲，在平凡的教師崗位上一干就是幾十年。後來，因為公立學校教育經費被大幅裁減，校長決定砍掉音樂課。他抗爭無效，心情沮喪地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投入了一生心血的教學崗位。這時，他被引到學校禮堂，驚奇地看到，裡面坐滿了他教過的學生，老的、少的，濟濟一堂。舞台上，學生們組成了一個樂團，當年那個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的吹黑管的女孩子，在這個由各個年齡段的學生們組成的樂團里擔任獨奏，她現在是本州的州長。女州長對他說，“哈蘭先生，我們都是您的作品。”他當即被邀請上台擔任這場音樂會的指揮，樂團演奏了他創作的作品。儘管哈蘭先生沒有實現他年輕時的夢想，沒有像貝多芬那樣創作出不朽的音樂作品流傳後世，他卻同樣是成功和不朽的，他將音樂的美，將對平凡工作的愛，將高尚的人品，深深印刻在了許多學生的生命中。這是了不起的人生成就。
這部電影讓我非常感動。淚水模糊了我的視野。我看到了一位人類“靈魂工程師”的紮實工作。我覺得，當時擔任我們博士生英語課的美國老師們具有同樣的人格品質和工作態度。
我女兒在北京大學醫學部附屬小學學習了整整六年。北醫附小有一個小鼓隊和一個不錯的管樂團，經常進行各種表演。我女兒先是參加了小鼓隊，負責小鼓隊的老師很嚴厲，她嫌我女兒鼓點敲得不夠准，在練習時經常讓她站到一邊，旁觀別人訓練。不久，這位老師乾脆將這個孩子剔出了小鼓隊。後來，女兒又開始練習吹奏長號，參加了管樂團。學校對管樂團十分重視，特意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樂團的成員來輔導孩子們。家長需要出錢負擔輔導費用。教我女兒吹長號的老師約三十來歲，是一位出色的長號演奏家，人長得也很精神。不幸的是，在輔導時間裡，他常常要打手機聊天，有時，輔導課一半的時間會被老師的手機談話占據。不但如此，他還常常缺課，臨時找個同事代課是家常便飯。更糟糕的是，他對孩子們缺乏愛心和耐心。他不但動輒斥責孩子，甚至脾氣上來時採用體罰。我女兒的樂感當時不夠好，總是被斥責。有幾次，孩子回到家裡，腿上發青，原來是老師恨鐵不成鋼給踢的。我就此跟老師談話，這位老師強調說，他生氣是因為我女兒不夠努力，課後練習太少。不過事與願違，老師越生氣，越嚴厲，孩子在家裡練習得越少，越不願意碰長號，對自己能吹好長號越沒有信心。後來，一提上長號課，孩子便很懼怕，甚至發抖，最終只好完全放棄了吹長號。
將近十三歲時，女兒到了美國。她被安排在初中二年級就讀。在學校的各種選修課程中， 有一門課是樂團。我和先生都竭力勸她選這門課，因為她在中國學習過幾年長號。女兒拼命反對，說什麼也不願意。後來，她總算同意試試。你猜結果怎樣？她很快就愛上了她的樂團，你休想再讓她退出！她的音樂老師丹尼爾森先生正是和哈蘭先生一樣的人，他熱愛孩子們，從來不拒絕來到他面前的任何一個學生，只要這個學生有認真的學習態度；他能叫出樂團幾百個學生每一個人的名字，記得畢業了的眾多學生的名字。他花費極大量的時間在工作上，一個人擔任這所初中的管樂團、交響樂團、行進樂團、合唱團和搖滾樂隊的所有教學活動。這幾個音樂團體每天都要分別練習，樂團的練習早上七點即開始，因而從周一到周五，他每天從早到晚在學校里忙碌。周末和晚間各種樂團常常有比賽和演出活動，當然更離不開他的指揮領導。我參加了樂團父母志願者組織，晚間經常去學校開會，商討協助學生們活動，丹尼爾森先生每會必到。我十分詫異， 他怎麼能將這麼多時間化在他的工作上，他會因此拿加班費嗎？好像情況並不是這樣。唯一的解釋是，但尼爾森先生真的熱愛他的工作。他熱愛音樂，熱愛學生，他創作、改編了不少的作品，經常讓學生們演奏；對自己的音樂才能缺乏信心的女兒，在丹尼爾森先生的指導下，越來越自信，非常熱愛她的樂團。後來，丹尼爾森先生還給我女兒安排了一位新學生，讓她做小老師，教同學吹長號。女兒認真負責，帶出了一位合格的學生。上個學期，她和她的學生參加了高中樂團選拔考試，兩人都考取了高中最高級的樂團！
前年秋天，14歲的女兒進入了高中，加入了她十分嚮往的阿卡迪亞高中行進樂團。這個行進樂團有着光榮的歷史，獲得過非常多的榮譽。2005年一月，阿卡迪亞高中行進樂團榮幸地代表加州前往美國首都華盛頓，參加了美國總統就職典禮。我看到女兒被安排在樂團的第一排，她一邊吹奏，一邊行進，步伐矯健，英姿颯爽，充滿自信。她的高中行進樂團的指導老師蘭德斯先生，和哈蘭先生、丹尼爾森先生一樣， 是熱愛自己平凡崗位的人。他投入大量的時間和心血，塑造出了一個光榮的樂團，造就出一批批訓練有素、堅韌不拔、能夠克服困難、持之以恆的樂團成員，為社會培養出具有合作精神和集體榮譽感的合格成員。他深受家長的尊重和學生們的愛戴。
這些平凡的美國教師們，是在自己崗位上創造生命奇蹟的人。他們令我深深感動，我非常敬重他們！這種感動常使我認識到，美國之所以能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民主國家，是因為有這些平凡而偉大的公民們！偉大的人民締造出強盛的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