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甫
這篇文字的題目聽起來好象很浪漫,其實,它講述的不過是一個普通中國新移民家庭最樸實的故事,和千萬個中國新移民家庭在加拿大這片異國土地上的生活幾乎沒有兩樣。
人們有時之所以愛沉湎於對往事的回憶,是因為生活中的某個片斷和細節,曾在其一生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年——1999年,四月里一個櫻花盛開的日子,我們全家三口移民來到了溫哥華。還在國內時,已在北美生活了多年的朋友就曾忠言相告我 :“三種人最好不要出國:其一,在國內專業是學文科的;其二,英語不好的;其三,年紀較大的。”朋友的話不幸言中,我們夫妻二人恰恰是三條都占全,但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已近中年的我們硬是以“為了孩子”的名義,“盲流”到加拿大換種活法來了。
那些年,BC省經濟非常不景氣,連找個Labour的工作都極其不易。不久經朋友介紹,一家生化製品公司正招聘包裝工,但工作地點離家較遠,,每天需乘 Sky Train再轉Bus,且還要上中班(下午3點到晚上11點半)。上下班雖然比較辛苦,但對於我們剛來溫哥華而立足未穩的新移民來說,能有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乃當務之急。於是妻子二話沒說,很快去面試後,接着就去上班了。就這樣,才剛來加拿大10來天,連溫哥華是個什麽摸樣都還沒有看清楚,妻子就用她瘦弱的肩頭,挑起了我們全家在國外生活的重擔,而讓我有機會進入本地一家就業培訓學院學習。
每天深夜約11點半,當兒子熟睡後,我就輕輕把門鎖好,然後步行10 多分鐘到Sky Train(天車站)去接下晚班的妻子。當看到滿臉疲憊的妻子從車廂里走出來,我都會馬上迎過去,牽住妻子的手,心中湧起一陣感激和愧疚,感激妻子用她的辛勞,讓我們每月能交得起房租,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兒子有肉吃……愧疚的是我乃一文弱書生,身無一技之長,“待業中年”,白吃軟飯……而這時,妻子總是平靜地說:“我能挺得住,你抓緊時間學習吧,也是為了以後好找工作,磨刀不誤砍柴工嘛。”話雖在理,可有哪個男人願意讓自己的妻子去打工受累,而自己卻獨享清閒呢?聽了妻子的這番話,我無言以對,想着妻子在國內時也是坐慣了辦公室的,好歹也算白領階層,今天來加拿大為謀生而不得不屈居藍領當工人,干粗活,心中難免不是滋味,於是下意識地更加牽緊了妻子的手,默默地往家裡走去。
現在回想起來也怪有意思的,當初在國內時,我和妻子很少有牽手的習慣,結婚十幾年,記憶中也只有新婚蜜月時牽過手的溫馨印象。那時妻子的手握起來是那麽的柔滑、細膩。平時我們各忙各的,節假日逛個街,上個公園,注意力大多也是集中在孩子身上,再加上我等平民百姓實實在在過日子的那種瑣碎、那份平淡,使我們遠離了牽手的浪漫情調,久而久之,牽手對於我們而言,漸漸也就成了大眾文化所說的那樣:“牽着老婆的手,就象左手摸右手”……
時光一晃,已是春去秋來,轉眼間在暮秋寒風中飄零的楓葉,悄悄地不知被吹向何方,隨之而來的是初冬的溫哥華下了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不一會兒就讓大地銀妝素裹,山巒白雪皚皚。
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我照舊在兒子睡熟後,披上大衣出門,去Sky Train天車站接上晚班回來的妻子。外面雪停了,雖然沒有風,但很冷。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偶有汽車從積雪的道路上駛過,輪胎髮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到了Sky Train站,剛過去一趟車,妻子還沒有到,我在寒冷的月台上踱來踱去,雙手不停地互相搓柔著,還不時地用嘴往手上哈熱氣,想着到時能讓妻子握上我溫暖的手。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幾趟車,還是沒有見到妻子的身影。“會不會是加班呢?”我正納悶着,又一趟列車載著呼嘯已緩緩停下,只見妻子從車廂走出來,我趕緊迎上去問:“怎麼今天晚了兩趟車,加班嗎?”我一邊說着一邊習慣地去牽妻子的手,就在觸摸的瞬間,我突然感到起妻子的手是那麼的粗糙,甚至有點扎人,我本能地猛縮回我的手,但又很快地握回去,緊緊地牽住妻子的手。對我剛才的反應,妻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回答說:“今天活計多,加了半小時的班。”
在回家的路上,雖然我們手牽着手,但都沒有說話。我很懊悔剛才縮回手的舉動,幾次想打破沉默,但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今晚的月光雪影,真美……”就在我轉過頭想找話由跟妻子說時,發現妻子的眼角掛着一滴晶瑩的淚珠。 “我……”,“別說了……”還沒有等我解釋,妻子就輕聲地打斷了我的話。
一輪月亮高高懸掛在冬天的夜空,朦朧的月色讓人感到是那樣的淒美,清冽的寒光灑滿雪地,空氣中瀰漫着一種近乎聖潔的靜穆。我們繼續沉默着,任憑腳步在雪地上踏出單調的咔滋—咔滋聲。而我此刻心中唯一所想,就是我要永遠地牽着妻子的手,在今後漫長的移民人生路上永遠地走下去……
(謹以此文作為情人節獻給妻子的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