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嬌案塵埃未息，湖北石首又爆發官民群體衝突。正如EmitEht在樓下所言，中國危矣，從官審制轉向民審制，似已成了唯一可行之路，儘管其有多麼可行還是個問題。

下面是我以往的關於民審制的帖。對此事我已有點倦了，希望對熱心者有點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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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慶釘子戶案，應作為中國法制改革的開端

萬維讀者網    作者: sagg    2007-04-02 11:52:47

一個置身於現代的社會， 由於涉及複雜的事務，其內部的利益衝突必然難免且複雜。這社會是否能維持穩定和發展，關鍵是能否用各方都信賴的機制來解決這些利益衝突。

要得到有可能發生衝突的各方的信賴，這機制必須滿足兩條件：一，參與：各方都信任代表自己利益的人能影響裁決的結果，否則輸方總覺不公；二，透明：傳媒可獨立直接地報道裁決的過程，否則暗箱操作，反增疑慮。

第二個條件相對容易滿足，只須開放對那訴訟案的報禁。

當今已存在的機制中，最能滿足第一個條件的，是美國的 jury（"陪"審團）制度。對每個案件，它從公民中抽樣出12人，在他們聽證之後，投票決定結果。它的好處是這12人因為來自民間，部分地代表了衝突的雙方的立場，且與官方沒有瓜葛。就算裁決得不盡公平，它也因為部分地反映了當地的民意而紓解積怨。

這陪審團制度也有弊端。還須改進。譬如可以規定專家要在陪審團成員中占一定比例。還有就是裁判結果無須陪審團一致同意（後者原因，限於篇幅不能解釋）。

現在的中國，就是一個在現代洪流中掙扎圖存的社會。要維持信心阻止社會瓦解，得建立滿足上述兩條件的法制。法制的確立，需要具體的案例。何不利用現在吸引海內外眼球的重慶釘子戶案？

此案的衝突，一方是當地的房產開發商，另一方是一家有待拆遷戶。完全是民事糾紛，與政治無關。正好用來試點。

那待拆遷戶既然不服當地的區級法院的裁決，應該允許它在一定時限內向市級法院上訴。市級法院應為此建立一個新的臨時裁決機制，抽出幾個居民和商人，組成陪審團，讓衝突雙方對簿公堂，允許雙方請城建專家或拆遷戶等來出庭作證，允許傳媒直接報道。雙方可以在庭外妥協而中止這訴訟程序。否則，由陪審團定輸贏和賠償金額。

官方的顧慮，大概是怕如果用透明的方式向那待拆遷戶妥協，會鼓勵更多的拆遷戶出來阻撓城區的發展。但官方應該明白，在上述的透明裁決機制中，房產開發商不一定輸，而裁決的結果，會有高的可信度，因為裁決的過程是在眾目共睹下由各方代表參與的。而且，拆遷戶在城區發展中的犧牲，本來就應該納入城區發展的成本的計算之中。

官方也許想通過行政的途徑來使雙方妥協。這途徑的壞處，是它滿足不了上述的“透明““參與“兩條件。就算官方的裁決是公正的，別人也會懷疑官方與開發商勾結，指責裁決不公。對此，官方是有口難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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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甕安事後的處理方式是飲鴆止渴

送交者: 定理 2008年07月03日14:07:19 於 [天下論壇] 

甕安事件鬧大了，中國大陸的‘官員問責’制於是啟動，貴州省委立刻宣布要撤甕安縣一些官員的職。

這措施可望能換來短暫的安寧，一時消餌甕安縣的民怨，也讓國內外華人覺得大陸政府的上層對民意的反應還算快。

但這個解法，起自民眾的動亂；貴州省委的決定，僅基於自己單方面的一剎那間作出的判斷，未經公開的聽證。於是給民眾的印象是：政府的讓步完全是因為民亂的壓力，而不是出於社會公正。這不就等於鼓勵人們要通過搞集體動亂來保護自己的權益麼。

這種靠動亂和暴力來解決紛爭的方法，對雙方的成本都太大；隨機度也太大，令政府的可依賴度降到新低；而且容易失控使暴力漫延。

正解並非沒有。它就是我前幾天說的，引進民審團的機制來裁決非政治的紛爭。對每個案件，從當地公民中抽樣出一組人，在他們聽證之後，投票決定結果。民審團來自民間，部分地代表了衝突的雙方的立場，且與官方沒有直接的瓜葛。就算裁決得不盡公平也帶隨機成分，它還是能因為部分地反映了當地的民意而紓解積怨。

在甕安事件上，既已鬧出民變，政府的上層不應輕易下結論撤官了事，而應組成一個民審團與政府一起公開地聽證此事，不僅要調查官方的責任，也要調查打砸警車的人。然後投票決定處置結果。

正因為沒有一個預設的能讓民眾參與的非暴力機制，民眾才不得不通過暴力來表達怨忿。

引進民審團的機制來, 當然不是易事，但勝過暴力解法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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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審團機制的目的不是社會公正

送交者: 定理 2009年05月15日09:35:21 於 [天下論壇]

日前的浙大學生因一起交通事故而起的紛爭，引起萬維網上的關於在中國確立民審團機制的討論。但是，爭論的焦點擺錯了，擺在了這機制能否改善中國的社會公正方面，於是就有了中國民眾（例如萬維上的大部分網客）素質太低之說，更有了關於民審團機制，即使在美國，也是弊端多多之說。兩說都有道理，但都不是關於民審團機制的優劣討論的關鍵。

焦點應該是：在處理民事和非政治的刑事紛爭方面，有沒有一個比中國的現行機制次差的機制？

中國的現行的紛爭處理機制是甚麼？一言而蔽之，就是長官意志與暴民煽情之間的拉鋸遊戲。民憤若不大，長官意志說了算；民憤若大，特別是鬧出人命燒了車之類，長官意志就遷就一下民意。

這種機制的社會成本很大。它給民眾一個印象：政府的讓步完全是因為民亂的壓力。這不就等於鼓勵人們要通過搞集體動亂來保護自己的權益麼。而政府官員也不得不在‘鎮壓民憤於其萌芽階段’與‘討好民意得過且過’之間打賭；而這賭注，是把烏紗帽壓上去的，因為事情一鬧大，就會被上司抓來頂缸。政府官員因此人人自危，誰都不敢也不願抓正來做。

正因為沒有一個預設的能讓民眾參與的非暴力機制，民眾才不得不通過暴力來表達怨忿。日積月累，火山爆發，大國轟然崩潰，玉石俱焚，全體華人，無根可依，漂零於全球，如猶太人第二，這並非離譜的預測。

相比之下，民審團機制是個次差機制。對每個案件，從當地公民中抽樣出一組人，在他們聽證之後，由他們投票決定結果。民審團來自民間，部分地代表了衝突的雙方的立場，且與官方沒有直接的瓜葛。就算裁決得不盡公平、總帶有隨機成分，它還是能因為部分地反映了當地的民意而紓解了民眾的積怨。比長官意志與暴民煽情之間的拉鋸戰好得多。

當權者不應擔心引進民審團機制會危及他們的生存。應該向美國的當權者學一招：compartmentalization，界定民審團機制的使用範圍，例如聲明它只適用於民事和非政治的刑事紛爭。美國現在這樣做（例如小灌木的不給‘恐怖分子’嫌疑者due process)，是一種墮落，而中國若這樣做，將是一種進步，因為兩者的起點不同。

本定理常說民主機制是‘垃圾進垃圾出’的機制，但是，‘垃圾進垃圾出’還不是最差的機制，因為這些垃圾畢竟還是出來了。更慘的，是‘垃圾堵在裡面直至發臭而總爆發’，正是中國的現行的紛爭處理機制。

兩害相權取其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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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鄧玉嬌楊佳，官審制的尷尬

送交者: 定理 2009年05月18日12:59:54 於 [茗香茶語]

中國現在的審判機制，裁決權在法官，法官是政府官員，所以其審判結果代表着官方的立場。所以可稱為‘官審制’。

碰到現在鄧玉嬌這樣的平民涉嫌殺死官員的案件，中國這種官審制就陷入了兩難困局。若判鄧玉嬌有罪並嚴懲，則民怨說官官相護，民怨得不到舒緩，於是又加了一股社會危機的勢能。若判她無罪或有罪但輕罰，則民眾會認為這是官方要通過此案來放一個信號：官方將來不會象過去那樣嚴懲民眾中的殺官者。由此而起的社會心理預期，滾雪球發展，楊佳第Ｎ的出現，就不遠了。

如果用我前日的帖中所主張的民審團機制（《定理：民審團機制的目的不是社會公正》)，上述的兩難困局就根本不存在，因為民審團機制的裁決權在民而不在官。若判鄧玉嬌有罪並嚴懲，同情她的民眾不能抱怨說這結果是官官相護，因為結果是民審團的成員－－－民眾中的一個樣本－－－所作出的。若判她無罪或有罪但輕罰，民眾也不會認為這是官方的信號，而只能歸因於民眾對被告的支持。

有些網友說中國不能搞陪審團制，因為中國民眾現在的素質低，讓他們參與陪審，無疑冤假錯案會層出不窮。這說法，擊中了萬維網上右派們的死穴：正是這些右派，整天地挖苦中國人，說中國人素質低；又正是這些右派，把任何關於中國制度的討論都上綱上線到‘社會正義’‘人權’‘普世價值’這些病態定義的道德口號，好象他們的主張總是正義高尚似的；而讓素質低的人來審案從而增加冤案的概率，明顯的不是甚麼社會正義。

但是，如果按我說的，民審團機制的根本目的不是社會公正而是要舒緩民怨的話，那麼上述反對民審團機制的理由就不再成立了。即使民審團機制帶來了更多的冤假錯案，這些冤假錯案也是民眾中的一部分判定的，怨不得官方，上訪也沒用。怒火的矛頭，就不再一致指向上從而匯成一股破壞力量，而是橫向互指，從而互相抵銷了。

引進民審團機制，並非要照單全收。美國的民審團機制有個弊端，就是無辜者被判有罪的概率相當大，因為它規定，‘有罪’決定只有當民審團全體成員一致同意時才能通過。上面這句話，聽上去象弄反了，但確是真的；不過其原因我就不在萬維講了。Anyway, 這個規定應該改掉，變成讓民審團全體成員投票，以按票數的多寡來決定有罪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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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定理答問一

送交者: 定理 2009月05月15日17:13:37 於 [天下論壇] 

有網友不同意我把‘社會公正’當成了民審制的次要目的，說美國的民審制因為對民審團成員的選擇能不偏不倚，所以能做到社會公正。

這說法太理想化了美國的民審團機制，以為它真是代表甚麼社會公正。在一個黑人區里審OJ Simpson，與在一個白人區里審OJ Simpson，結果會一樣麼？民審團的成員的篩選，是經訴訟雙方（的律師）把最不代表己方的立場的人篩掉，剩下的就是某種程度的雙方立場的拉鋸均衡點。但這並不是說，民審團能儘可能不代表衝突的雙方的立場，只是在理想狀態里，他們能不極端地明顯地傾向於其中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