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傍晚，我永不會忘的傍晚，我已經在劉爽家附近逛了大半天，正兩腿酸軟，垂頭喪氣，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呆鳥呆鳥。

我三百六十度看遍，沒見什麼認識的人，正疑心自己聽錯了，又聽見那個沙啞的聲音呆鳥呆鳥。再側過頭，牆角邊，一個坐在地上，髒兮兮頭髮亂蓬的乾癟老頭正望着我。我遲疑看着他，他向我招招手。

我走過去說你叫我？他點頭。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叫呆鳥？他指指地，我才留意到他前面一張十六開的白紙，石頭壓住四角，上面寫着測字算命。紙邊還一疊巴掌大紙片，一支筆擱在墨硯上。測字算命四個字寫得清瘦飄逸。

那時我剛看完射鵰英雄傳，疑心這就是所謂皇帝老兒的瘦金體。我說你算出我的名字？老頭搖頭晃腦說這有何難。切，當我呆鳥真呆？我立馬指着一個路人說你算算他叫什麼名字。

老頭說你猜我多老了。我說六十五。老頭說錯，他四十有一。他泄天機而減陽壽故視之蒼老。我不信，減陽壽還要為幾個錢算命？老頭道天之定數。他乃是丐幫川北分堂長老。非人付錢就給算命，非有緣之人，錢再多也不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何況我洞曉天命之世外人。天下人有億萬，剛過之路人億萬之一分子罷了。小兄弟，你我是有緣之人，今日就敢冒減陽壽之險給你算上一卦。僅此一卦，你我僅一卦之緣。

我看他之乎者也有點道道，略動了好奇之心，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字，問：“這字是你寫的？”老頭說是。雖然呆鳥我不懂書法，也覺得這字寫得真好，至少看起來很順眼，我就沖這字算他一卦，看他耍什麼花樣。

我問算一卦多少錢。老頭說三元。我說五毛。老頭大笑：“三元直，五毛曲，三直五曲由你去。”我測一個呆字。老頭問測何事，財富升學姻緣家庭兇險。我遲疑一下，想到劉爽，擠出兩個字：姻緣。

    老頭閉目盤坐，雙手交叉，掌心朝天，分明是一式五心朝天。哇塞，丐幫算命老頭也會這招？看來丐幫從郭黃聯姻中還撈了不少好處。他閉目冥想，我看着他，心臟莫名其妙地劇烈跳起來。約過三十秒，他突然睜開眼睛，精光乍現。我心一顫，老頭取了張紙片，提筆伏地狂寫。

    遞給我一看，幾行小字，歪歪扭扭，幾不可辨，哪裡是我以為的瘦金體？我剛要開吼，老頭突然一把把筆紙抄在懷中，拔腿就跑，好生敏捷，全然不像六十多歲的人。

公安來了。

    經過一晚的琢磨，連猜帶蒙，我認出了那幾行字。老頭寫的是：

    月隱風清

    三月有一

    汪洋大海

    東西之心

    人之初習

    藍羽紅巾

    我不明白，但有些輕蔑，什麼讖語，連韻都不押。要叫我寫，第一第二句換個順序，不就押韻了？估計去算命的多半是沒文化的老頭老太，象我這樣有文化的不多。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個騙子，但有個揮不去的念頭，萬一有那麼一丁點兒可能是真的呢？我把這紙片夾在英文九百句里，手抄一張，給姐看，說這是我幫你算的命，算的是姻緣，你也老大不小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只好你弟弟我幫你上心了。姐讀了，說什麼亂七八糟，扔在一邊。我說你清華白讀了，連個算命的讖語都不懂，剛說完就挨了一枕頭。後來到美國看電視，才知道這種行為在美國也很普及，尊稱pillow fight。姐的英語一向是很好的。

我很想看出讖語和劉爽之間有什麼關聯，但橫讀豎看這六句和劉爽也扯不上邊。想和劉爽一起分析一下，又怕弄巧成拙。我決定還是找李老栓。他讀的風花雪月比我多。我說讖語是給別人算的，人家讓我解破，我道行不深，只有來請教真正高人了。

李老栓戴了高帽笑得象帶了眼鏡的花朵兒一般。他很精明地指出月隱風清就是看不見月亮，風很清爽。三月有一就是三月有那麼一天。汪洋大海？人太多了，很難找到，有眾里尋她千百度意思。四五句有點深度。東西之心？東西也有心？會不會是你得到一個盒子，裡面有封信，畫了丘比特的小箭穿心？人之初習，可能是人之初，性本善，就是說她可能是個好女孩。藍羽紅巾容易，藍色的羽絨衫紅色的圍巾。結論：三月有一天，沒有月亮的晚上，一個善良的穿藍色羽絨衫帶着紅色的圍巾女孩，在茫茫人海中遞給你一個東西，裡面一顆紅心被箭穿，表示她的愛情被你俘獲了。

    我對李老栓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洶湧不絕。不愧是全市優秀學生，這麼古怪的也給他推理出來，且絲絲入扣，順理成章。被他這麼一解，算命老頭的可信度也水漲船高。我問，是今年三月還是明年三月？李老栓說這就難說了，等唄，讖語這東西，只能等着時間來驗證。看我失落的樣子，懷疑地說呆鳥，這到底是給你算的命還是給別人算的？我說你我兄弟，不瞞你說，是算命老頭給江波算的。我答應了江波絕對不會傳出去的，你千萬不要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