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過西湖，我們在浙大外的一個小飯館吃晚飯。晚飯時劉爽心事重重，和我談話也顯得心不在焉。吃完後服務員送來賬單時，劉爽正盯着牆上菜單出神。我接過賬單付了錢。劉爽依然在出神，直到我叫她走吧，她才恍然醒悟過來。走在回校的路上，劉爽說呆鳥，你明天還是回家吧。我要她和我一起回。劉爽要我別逼她，她真的有事不能回去，等暑假再說。問她什麼事，她不肯說，只說以後再告訴你。她的態度讓我很鬱悶，一時之間我們誰也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劉爽牽住了我的手，我看了她一眼，劉爽歉意地說：“呆鳥，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好嗎？如果打我一下你會感到高興一點，你就打我一下。”我怔怔看着她，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劉爽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燈下晶瑩地閃動。好久，我說：“好，我明天回去。”
    第二天，劉爽送我到車站。她的臉色不好，一路上都很沉默。我的情緒也很低落。我偶爾看看她，有幾次，她也正看着我，很不舍的樣子。我很難過，抱着殘存的一點僥倖，又勸她跟我回去。劉爽苦笑搖搖頭。
    臨上車前，我掏出身上剩下的所有錢，拿出三十塊路途上用，餘下一百多塊全塞在她手裡。劉爽驚道你幹嘛？我說過春節我不在你身邊，沒法給你買禮物。你就自己看着什麼喜歡買吧。你也要注意一下身體，不能再瘦了。我本來還想說買件藍色羽絨服，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劉爽望着我淚流了下來，叫了聲呆鳥，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抽出手輕輕抱了抱她，飛快轉身上車。車門口我再回頭，劉爽已經哭成淚人。她的淚水讓我怕我也會流淚。我不想讓劉爽再看見我流淚。我已經背地裡發誓要在她面前做個男子漢。
    一路上我在想，或許我該強行把她拉上車。但我心底里清楚，劉爽不願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強求。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高考後她的變化這麼大。她明明捨不得我，卻還要逼我走。是她家裡還在反對我們一起？她母親說沒反對我們一起，是我們沒有緣分。什麼叫沒有緣分？是她喜歡上別人了嗎？喜歡上別人不可能在車站哭成那樣。想起送別時她淚流滿面的情景，我的淚水也充盈了眼眶，好在她已經看不見。
    假期里高中同學聚會一次，劉爽是唯一沒有回家的。大家都很奇怪，有人問我，我撒謊說她回湖南老家了。有人善意地笑我，劉爽那麼漂亮，小心給別人追到手。
    馬雅和蘇可到我家玩。看到桌上我和劉爽斷橋邊合影，馬雅沒認出劉爽，大驚小怪：“呆鳥，你有艷遇了”。我說我們是高中同學。馬雅說：“光是同學？鬼信，你咋不把我們兩個的合影放在桌上。”我說：“我跟你，就象哥哥跟妹妹，那有當哥的把當妹的照片放在自己家桌上，精神病啊？”馬雅說：“誰給你當妹妹，俗氣，咱是哥們。你和蘇可才是哥哥妹妹，對不，蘇可。”蘇可紅了臉說：“馬雅，你不要亂講！”
    馬雅總是風風火火口無遮攔，象一團熱情的火，興致來了，毫無顧忌地宣稱我好想你啊呆鳥，而給她寫封信，可以幾個月都不回。而蘇可要麼安靜平和，象一泓寧靜的秋潭，恬靜怡人。老媽自從認識馬雅蘇可後，突然覺得姐也不再是個完美女兒。姐嘴甜不如馬雅，體貼不如蘇可。
    杭州一別，我和劉爽的通信頻繁了一些，時間一長，又變得稀稀拉拉。一個月才有一封。自上大學以來，劉爽的信再也沒有落名你的蓉兒。時而全名，時而一個爽字，到了後來，全都是劉爽。她的信越來越短，只有骨架般的敘述沒有任何的親密，仿佛只是為了應付。我惶恐地感覺她一天天離我遠去，卻無處使力抓緊她的手。一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她依然沒有回家，且沒有任何解釋。
    老姐聯繫到普渡大學的獎學金，研究生退學赴美。她獨斷專行，事前沒和父母商量，媽很不高興。離開時，媽也賭氣不去送。在車站，姐對着爸哭了，說她會回來的，又囑咐我要多照顧媽。
    老媽感慨女兒長大了不貼心。馬雅一臉甜蜜，抱着媽的胳膊說：“阿姨，大姐去美國，呆鳥又要北京上學。有我和蘇可在，會象女兒一樣照顧您。”甜得老媽象喝了大罐蜜，感動得不行。按理，象她老人家這樣給人甜言蜜語吹捧慣了的人，不應該給馬雅這樣的小丫頭三言兩語哄得找不着北。我私下猜想，媽老了，事業的巔峰已去，更加注重親情。
    我原本打算開學前再去一趟杭州，寫信讓家在成都的洪波幫我買火車票。洪波來信一頓痛扁，說呆鳥你還是不是男人，人家不要你了，你還死皮賴臉去纏着人家。我洪波怎麼交了你這麼個沒骨氣的朋友。你不覺得丟臉，我都替你丟臉。去杭州的票我是絕對不會給你買的。你要是想去其他什麼地方散散心，我可以奉陪。
    洪波的信刺得我很痛，我沒回信。過了幾天，居然接到他的電話。他先道了歉，然後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西藏開開眼界，再一起回北京。他說杭州你就別去了，丘吉爾說過，想讓不愛你的女人愛你，就象去扶倒向另一邊的牆，沒用的。他的話摧毀了我剩餘的信心，我擔心留在家裡會硬生生悶出病來，便答應和他一起去西藏。
    我到了成都，在火車站出發去西寧時，才知道洪波的表妹謝雨也要一起去。謝雨剛被北外錄取，打算和我們一起去北京。在火車上，趁謝雨去衛生間時，洪波問我謝雨怎麼樣？我說很好啊，聰明伶俐，長得也行。洪波說介紹謝雨給你當女朋友願不願意。洪波說不是他吹牛，追謝雨的人海着呢，也就沖我是他哥們，肥水不流外人田才介紹給我。我苦笑說除非這世上沒有劉爽。洪波一臉不耐煩說你還當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我們從西寧轉車到格爾木，再計劃乘汽車翻越崑崙山到拉薩。美麗的青藏高原，野花如海，天低雲淡。我從來沒有想過視野可以如此遼闊，天可以這樣藍這樣純淨。大自然高原風情，讓心靈得到極大的震撼，視野開了，心胸的鬱悶也似乎漸漸散去。我從心底里感激洪波邀我一行。
    然而謝雨半路上不行了。謝雨承受不了高原稀薄的空氣，汽車才開始爬崑崙山她就炫暈了。我們只好回頭，洪波背地裡咬牙切齒，恨謝雨壞了我們興致。我安慰他明年陪他再去西藏。回西寧火車上，我們買的票把三人隔在過道兩邊。我讓洪波和謝雨坐二人座一邊，我坐另一邊。洪波搶先坐了另一邊。我還要勸，先靠窗坐下的謝雨拉拉我的衣服，讓我坐下。
    車開出不久謝雨就趴在桌上昏昏睡了。我低聲勸說洪波對謝雨多關心一點，好歹人家是你表妹。洪波說他當然可以對謝雨好點，但既然我在，就把機會讓給我。“你好好表現。”他對我擠眉弄眼。我隔着過道踢了他一腳。
    夜裡，我和洪波聊了一會都困了，閉目養神。謝雨叫醒我，要我讓一讓，她要上趟衛生間。去了衛生間回到位上，我們聊了幾句。謝雨見洪波睡着了，低聲問是否洪波因為她生病去不了西藏而生她的氣？我說沒有生你氣，只是對去不了西藏有些失望而已。謝雨撇了撇嘴，委屈道人家也想去，只是生病了嗎，有什麼辦法。她說洪波的脾氣整個親戚圈裡出了名的壞，一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會爆發。她家裡本來不讓她和洪波一起去西藏，擔心洪波不會照顧她，是她實在對西藏充滿了好奇才堅持要去。
    我幫洪波說了一大堆好話。把他每做的一件好事都無限放大。謝雨笑了說：“呆鳥，你人真好。你有女朋友了嗎？”我不防她突轉話題，脫口而出沒有。“那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她頑皮地含笑問。我的臉熱了，說：“你那麼聰明漂亮，我呆瓜一個，配不上你。”謝雨說：“我表哥交的朋友，絕不可能是呆瓜。是不是嫌我不夠好看？”她嘟着嘴，佯裝生氣，那個神情，有幾分似劉爽的模樣。
    我告訴了她我和劉爽的故事，除了讖語一段。謝雨問那你準備怎麼辦呢？我說不知道。謝雨要幫我想辦法，想了好一會，也沒什麼好主意。最後她說累了，要先再睡一會兒。我說好你睡吧。她靠窗睡了。我的頭腦卻清晰起來，睡意全失。
    我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晃蕩的車廂，腦海里浮現劉爽的面孔。不知過了多久，肩被什麼碰了一下，側頭一看，謝雨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我沒有動。我想劉爽坐車時累了，是不是也有一個肩膀讓她依靠。我不會妒嫉，只要那個人心無邪念，我會感謝那個讓她依靠的人，雖然我更寧可她依靠的是我。劉爽你為什麼會改填自願？一種深深的悲哀湧上心頭。
    我們一路玩了蘭州西安華清池和華山才到北京。倘若我和洪波的意見有分歧，謝雨不論對錯都站在我一邊，恨的洪波表面上直咬牙，背地裡幸災樂禍地說我表妹喜歡你了，看你怎麼辦。我坦蕩地說我們是哥們，你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誰會跟表妹有其它任何關係？洪波急了，髒話也出來了你他媽真的腦子進水了，真他媽呆鳥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