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和謝雨極力勸我春節不要回家，要我去酒吧幫忙，為扭虧為盈貢獻點綿薄之力。我感嘆我姐已經五年多沒回去了，我再不回去老媽一定會氣死。就算股份全給你們搶了也得回去。
       年三十姐撥了越洋長途，打算夏天回來，問家裡要什麼？我說為了避免你大包小包舟車勞頓，一萬美金就行了。姐罵我搶銀行也沒我這麼狠的。我說切，搶銀行有風險，搶你沒風險當然要狠一點啦。
       初一一大早，我還在夢周公，有人敲門。我睡眼惺忪打開門，一個苗條美麗的女孩笑吟吟站在面前。大年初一就有美女上門，我呆鳥何德何能？我猜想多半是個醫院護士，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哈欠，回頭就叫媽，有人找。女孩噗笑了，抿着嘴輕輕叫了聲呆鳥哥，新年好。我揉揉眼才認出是蘇可。一年沒見，又長了一截。我一米七六，她穿了皮鞋感覺都快和我一樣高了。
       爸媽聽見客廳聲音出來，見是蘇可都很高興。我到衛生間去洗漱，聽見媽問起馬雅。蘇可說馬雅年三十到舞廳跳舞，也許很晚才睡。媽說這個馬雅，一點都不愛惜身體。我們聊不多久，串門拜年的人就一串接一串。蘇可要告辭，媽要留她吃午飯，讓我先和蘇可出去轉轉，中午再回來，一起去外面吃個飯。
       我和蘇可步行到附近新開發的離山公園。蘇可輕聲問帥呆了酒吧開得怎麼樣。我說還行，也許今年能開始賺錢。酒吧開業時，我給她和馬雅各寄了一張我和洪波謝雨的合影。馬雅說洪波好帥。蘇可一句都沒評論。我想起馬雅的評論，問蘇可，洪波是不是很帥？蘇可抿嘴一笑說你們都很帥，謝雨姐很漂亮。我笑了，你嘴這麼甜，以後到帥呆了酒吧即便我不在也可以免費吃喝了。蘇可乖巧地說你是我哥，真要收錢也要記到你賬上。
       離山不高，我們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山頂。我們並肩站立，望着山下的城市。我們距離很近，我一側頭想對她說什麼，卻見蘇可眉目如畫，雪白的臉頰透出些紅來，挺直的鼻梁上沁出些細微的汗珠，幾縷青絲沾在修長白皙的頸子上，難以言傳的動人。我看着她，有些恍惚。蘇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扭開了頭，佯看風景。我醒悟過來，臉有些熱，走開了兩步。蘇可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了。雖然我看着她長大，但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停留在那個小女孩的模樣。今天我才忽然覺得她已是大姑娘。儘管我們結拜兄妹，但畢竟不是親兄妹，我不能再象以前一樣出言無忌。
       這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又想馬雅是否也和蘇可一樣。馬雅，讖語裡我姻緣的歸宿，也應該長大了。我正胡思亂想，蘇可叫了聲呆鳥哥。蘇可已在一個涼亭坐下，向我招手。我定了定神，過去在她對面坐下，問她高考打算。蘇可說我正想聽聽你的主意，呆鳥哥，你見識廣，你說學什麼好？我說這得看你喜歡了。蘇可說她也不知道喜歡那一學科，成績又沒好到考北大清華，就不打算出川，離家近一點。我說要不考華西醫大吧，女孩子學醫不錯，說不定你畢業時我老媽也可以幫你點忙。蘇可凝眉想了想，用很好聽的鼻音嗯了聲。
       蘇可問我會在家住幾天。我說初五回成都。蘇可一副欲言又止樣子。我說你有什麼事就說。蘇可說呆鳥哥，你要是不忙的話可不可以幫我補補數學物理？我莫名有一絲興奮，說沒問題。
       午飯時和爸媽一說，老媽很支持，建議就在我們家補習。第二天上午我和蘇可一起去書店挑了幾本參考書。回到家，父母已出去了，留紙條讓我們出去吃。我讓蘇可用我的書桌學習，不懂的問我。我靠在床邊看錢鍾書的圍城。這起碼是我第五遍看圍城，沒有初讀的幾遍那樣執迷。我讀一會書，就忍不住看看蘇可。蘇可做題做得很認真，好久，才會留意到我在看她，她抿嘴對我笑一笑又低頭做題。她問我問題時，我拖張凳子坐在她身邊給她解釋。蘇可身上散發出少女淡淡芳香，我忽然間心猿意馬，集中不了注意力，幾次前言不搭後語。我暗罵自己，蘇可是你妹妹，怎麼可以這樣胡思亂想？
       到了午飯時間，我說出去吃。蘇可說呆鳥哥，你想不想嘗嘗我做的菜？我詫異道你會做菜？蘇可說會一點家常菜，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做得不好你不要罵我。我說我怎麼可能罵你。蘇可讓我一旁歇着陪她聊聊天，我堅持給她打下手洗菜。蘇可很快就弄好了三菜一湯，青椒肉絲魚香茄子和一個小蔥拌皮蛋，外加一碗榨菜肉絲湯。
       蘇可讓我嘗嘗好不好吃。我幾樣都嘗了嘗，不由讚嘆道蘇可，想不到你有這麼好廚藝，色香味俱全，比我老媽做的強太多了。你哪兒學來的這手藝？蘇可說她媽媽很會做菜，她也喜歡學，媽媽就教了她幾手家常菜。我突兀地冒出一句將來不知誰有那麼好的福氣能常常吃到你做的菜。蘇可可愛地嘟嘟嘴說誰能喝上呆鳥哥的紫菜蛋花湯才有福呢？我笑了，她還記得我在北航時給她說的電熱杯煮蝦皮紫菜蛋花湯。我說好，以後我一定請你喝煮蝦皮紫菜蛋花湯。蘇可很高興說一言為定。
       我們正邊吃邊說笑，猛然聽見急促拍門聲：“呆鳥！呆鳥！”，是馬雅聲音。我突地慌了神，暗叫糟糕，要是讓馬雅見我和蘇可背着她這樣一定會惹她生氣。蘇可也不知所措望着我。我壓低聲說你到我姐房間躲一下。蘇可慌張地捧着碗躲了進去，把門關上了。
       我打開大門。馬雅一頭短髮，小子似地給了我一拳，說呆鳥新年好。她這一拳還真不輕，我捂着胸口說，新年好也不用打人。馬雅大不咧咧走進來，看見桌上飯菜，說還沒吃完飯？乾爸乾媽呢？就你一個人？我說他們不在，都走了，我吃昨天剩菜呢，你吃過沒有？要不吃一點？
       馬雅哼了聲說，早吃過了，吃的大餐，才不要吃你的剩菜。我說你不吃我可吃了。馬雅說請便。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馬雅突然說你看見蘇可沒有？我心跳了一跳說沒有。馬雅說奇了怪了，今天到她家約她一起上你家玩，她媽媽說她找同學去了。她會去找誰呀？也不通知我一聲。我說你都不知道還問我。馬雅想了想，叫道說不定是劉海。我問劉海是誰。馬雅說蘇可她們班上學習最好的白痴。我好奇，學習最好還是白痴？馬雅說，那個白痴，除了學習什麼都不會，要是踢球，呆鳥你一個抵他十個，玩他跟玩小孩似的。
       馬雅就是這樣，要損你一下，損得你體無完膚，奉承，則奉承得舒舒服服，讓你全身舒坦，還絕對不讓你感覺她是給你戴高帽，而是讓你覺得你原本如此，自己沒發現罷了。
       我擔心蘇可在房裡憋得難受，就說我得上醫院看一個朋友。馬雅說好，明天再和蘇可一起來找你，到江邊去玩。我送馬雅到了樓下，回到房裡，蘇可正默默收碗筷，見我推門進來，抬頭勉強笑了笑。我感覺也怪怪的，這算什麼？鬼鬼祟祟似的，要瞞着馬雅。蘇可拿碗去廚房清洗，我沒攔她，一個人回房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蘇可收拾完，進來在桌邊坐下，也不出聲。好一會，我勉強笑道：“剛才不知怎麼慌了神，讓你躲起來，其實你根本不用躲。我這把年紀了做事還神神叨叨的。”蘇可低頭說：“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也慌了，我怕馬雅誤會生我的氣。”
       我望着蘇可，好一會，輕輕叫了聲蘇可。蘇可抬起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我說我知道好幾個高中談戀愛的事，結局是一對都沒有成。劉爽當年和我海誓山盟，誰知道大學一年就無疾而終。環境會變人也會變，但付出的永遠收不回，空留傷害。我永遠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蘇可似懂未懂地嗯了聲，想了想說呆鳥哥，今天就學到這兒吧。我送她到了門口，蘇可說不用送了。蘇可低下了頭，低低說：“呆鳥哥，我有句話想問你。不知該不該問？”我說你想問就問。好一會，她才忸忸怩怩說：“呆鳥哥，你還沒忘劉爽姐姐是不是？”我笑了，說：“我現在都是董事長了，還那麼不懂事？”蘇可抬頭笑了，說呆鳥哥明天見。
       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想過劉爽了。劉爽上大學後沒再回過我們這座城市。有傳言說她家已遷回湖南老家。大學後期她與同學聯繫得越來越少，畢業後更徹底消失了。過去兩年同學聚會沒有人跟我提過劉爽，我也沒有打探。傷疤沒有徹底好以前我不會去碰觸。今天蘇可提起劉爽，突然揭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董事長的頭銜沒能讓我更懂事，我翻出了壓在書櫃最底層的斷橋合影，凝視着她的面孔，久久不能移開。她欺騙我背叛我，讓我最美好的時光在她的陰影下度過，我卻一點都無法對她起任何怨恨。我真是呆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