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草
衣家琦
序
我說的毛毛草是一種蘆葦草,開花後毛絨絨的象只蘆花雞雛。冬天乾枯的蘆葦仍然
頂着那隻蘆花雞雛,不過變得有些金黃,在寒風中搖搖擺擺,卻始終挺立着。
我要講的只是一個故事,故事表達的卻是我的心情。故事並不傳奇,因為每天隨時
隨刻都會發生,它不過是我們生活當中這種故事的無數版本之一。這個故事就發生
在春節的前兩天,2003年1月29日,星期三。
一
不知為什麼太太的這次車禍我總想哭。從接到電話的那一時刻起,我就想哭。驅車
去醫院的路上,想哭。進到緊急室看見太太那一煞那,我想哭。手術完了,太太躺
在病床上,她總問“WHAT‘S HEPPENED?”,護士解釋了一遍又一遍,我問她你知
道我是誰嗎?她使勁的睜了睜眼說你是我老頭。我笑了,笑得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
下來。我抬頭望着窗外,握着她的手,我心裡問我,我是怎麼了?怎麼這把年齡了,
感情反而變得脆弱了,真是越活越沒出息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不知道為什,
我就是想哭,就是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不完全是因為車禍,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的,來美十多年的人少有不出點事的。這種哭的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也不象是因
為事故發生春節前。每年的春節對我們這些海外十幾年的遊子來說,淡漠了小時候在
國內過年的熱鬧的場面,對春節只留着一絲的喜悅,特別是那春節晚會,不管怎麼評
價,我還是想看的。更不象不捨得那是輛才兩個月的新車,說心裡話,我還有點恨
那輛漂亮的豐田小吉普,是它把我我太太帶進了痛苦的深淵,也是它把我帶進了
“想哭”的感覺。
這次車禍不怪別人,沒人撞她。也不怪她,她沒撞別人。是一場凍了冰後的雪使她
的車沖向了一棵巨大的樹,。。。
二
早晨,象往常一樣,我把兒子,衣誠實(1X10),裝上了車,當然是小X10自己上車了,
因為過了年就是他的本歷年----還差兩年。我先送X10去學校。一出門,外面地上鋪
一層一寸厚的白地毯,氣溫仍很低,零下,還刮着白毛風。昨天傍晚也下了點雪,
路上撒了鹽,可是夜裡氣溫很低,凍了層冰,這早上又鋪了一層白雪,踩一下滑一
下。主要公路上又撒了鹽,那種大顆粒的鹽。公路上濕濕的,車子忽忽的跑着。臨
走,我象往常一樣囑咐了一句太太,路上小心。
雪還希希啦啦的下着,我起動了車上了路。1X10問了一句,學校不會關嗎?是呀,
學校關不關?臨走怎麼就沒想起來朝窗外看一眼,就會提醒我在網上查一下X10的學
校。上次就忘了查,去了學校,沒人,找了半天人,才知道延遲兩個小時。回去巴,
不值得,來回一個小時,就在車裡等了兩個小時,活受罪。今天會不會這樣?心裡
嘀咕着卻不想掉頭再起動計算機掛上網,沒有時間了。KYW電台只念了一遍要關要延
的學校,沒注意,沒聽到兒子學校代號。等再念一遍,卻怎麼也不來了,不斷的告
說花95美分打1-900-XXX-XXXX號。我拿出了手機,撥了號,不通,再撥,還是不通。
眼看到學校了,還沒通。別撥了,進去看看巴,反正也到了。幸運,學校正常開。
把兒子放在了學校。我繼續開車去公司。路上,不斷傳來KYW的新聞,花園州的車禍,
今早特別多。我暗想着,太太不會的,她開車是很小心的,又是四輪驅動的嶄新的小
吉普車。為了安全,上班的頭一天特選了這輛車。車太大了,太太說不好控制,太
小了的小轎車,一撞就會撞飛的。最後跟太太達成一至意見,小型籍普車,四輪驅
動,有一定高度,又比較小。
上午有些忙,沒象往常一樣給太太打個電話。中午了,餓了,先吃了午飯再給太太
去個電話,不差這半點一個小時的。懶得去飯廳,就在辦公室里草草的吃完了午飯,
辦公桌上的計算機一直開着,就調到常去的那個網站上,正要拿起電話給太太打電
話,電話鈴卻先響了起來。隨手抓起了電話,對方說是從花園州獵戶屯醫療中心打
來的,找衣先生。我說我就是,請講。她說你太太柳初苓出了車禍。她又馬上說,
人還發現有什麼問題。什麼什麼,我聽了個糊塗,請她再說一遍。她緩慢的又重複
了一遍。我意識到了,是她,我太太柳初苓,出了車禍。我趕緊問在哪?怎麼走?
一切都記下來了。腦子裡有些亂,一系列的問號出現在腦子裡,她真的沒事嗎?整
個過程又是怎樣?她撞別人還是別人撞她?她又處在是什麼樣的痛苦之中?。。。。,
我安慰着自己,先靜一靜,先靜一靜,想一想,我該先做些什麼。不能說去就去,
兒子,對,X10還在學校,今天他有提琴課,晚上還有游泳訓練。我得把他先接出來,
否則我不知要什麼時候回來,那醫院不會近了,進了花園州,那就是說至少離我這
要開車一小時以上,太太上班較遠。當初我和太太說好了,為了安全一周要在外面
住上兩天,太太不願意,只同意住一天,那就是今天,周三。我要把兒子活動都取
消了,把他先送回家,家裡正好老岳父在,我給老岳父打了個電話,把情況簡單說
了,其實我也只知道這麼多,護士知道的也不詳細,況且,作為職業人員不可以說
的太多,這是這個法律國家的規矩。我又找到我的老闆,把情況一說,老闆說快去
快去,先別管這了。我收拾了一下,關了計算機,隔壁的一位同胞女士知道了我事,
馬上問我有什麼要幫忙嗎?我謝了謝她說暫還不需要的。拿起包,穿上外衣,匆匆
的走了。
外面還在希希啦啦的下着雪。開車在去X10學校的公路上,不斷提醒着自己,要小心,
小心,事已出了,人已經在醫院了,我到那兒不差這幾分鐘,千萬不能再出任何一
點事了。
來到了X10的學校,正好許多家長要把孩子早接回家。那位音樂主任專門坐在大廳里
幫着簽字和呼叫孩子。我也不用再解釋什麼了,把X10接出來也就罷了。學校對我太
太發生的事情知道的早與晚沒什麼關係。我簽了字,那位音樂主任開始呼叫,可報
話器不工作了,只好讓我自己去教室找X10了。我順便問了句提琴老師在哪?那音樂
主任說在樓下。我找到X10的教室,X10手裡拿着什么正在寫什麼。班主任老師看見
了我,知道是領孩子,就把X10叫了出來。X10見我有些驚訝,問我發生什麼事?我
說你快收拾東西,跟我走。X10收拾好東西,跟老師說了聲再見就走了,下了樓沒找
到那提琴老師,就又回到那音樂主任那兒,奚奚嚷嚷的人越來越多了。音樂主任見
我們說,你們可以走了。我告訴她沒找到提琴老師,她說她來告訴。出了大門,X10又
問我怎麼了?我說媽媽出車禍了。X10說媽媽不會死嗎?我生氣的說,你不會問個好
問題?X10馬上改口說媽媽現在情況怎樣?我說在醫院裡,護士說沒有危險。X10又
問怎麼撞的?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告X10,我先把他送回家,我再再去醫院。醫院很
遠,路不好走,不能帶他去。
我小心意意的開着車,半小時後,把X10放在了家,又匆匆的上了路。護士說走95號
公路再走31號公路就可以看到。然而走95很不方便。太太總走202,我記得202也能
接上31,走202很方便,於是我決定走家附近的202北。202號公路並不大,來往各只
一條線。路上的積雪並不多,但還是有積雪的。
雪仍在奚奚啦啦的下着,心裡感到酸酸的,不知道毛毛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毛毛
是我稱我太太柳初苓的呢稱,我有時也叫她00。00來自柳初苓=六除零(6/0),又是
一個算術式。是的,我別的不行,數學還算是我的強項,他們都繼承了我的傳統,
當然不應包括我太太。為什麼叫毛毛?這把年齡了還叫得這麼酸?不好意思,叫了
快20年了,習慣了,記得當年,她的頭髮又黑又亮,她站在湖邊,背衝着金燦的陽
光,歪着頭,長長的頭髮散開了,垂了下來,閃着金光,背後那幾棵蘆葦,也托着
發着金光的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