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 面 繡 中國民間工藝中一種藝術叫做“雙面繡”，就是在一幅絹帕上，正反有着截然不同的華彩繡面。它要求繡者絕對的精細和專業。我常常想，此繡一如女人。——題記

韋敏

第一部分

據說雄孔雀長着美麗的羽毛是為了迷惑雌孔雀、滿足自己繁殖的欲望，但是為什麼雌孔雀不長上美麗的羽毛迷惑雄孔雀、來滿足她繁殖的欲望呢？她對蛋和幼雛的渴望肯定和雄孔雀一樣強。至於我，我從沒見過雌孔雀朝她丈夫青銅和寶藍的光輝望過一眼，我相信她從未注意過。我從不相信雌孔雀會區別青銅、寶藍、褐色或綠色。如果我見過一隻雌孔雀着迷地盯着她丈夫的光艷美色，我或許會相信雄孔雀舒展開羽毛只是為了“吸引”雌孔雀。但她從不看他。當他向她抖動全身的翎毛，象一陣風暴掠過樹叢時，她只是顯得有點兒得意。這時，她才似乎只是漫不經心地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D H 勞倫斯《性與美》，192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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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叫做葉紫的女孩的故事。

據說，葉紫的媽媽在想着給她取名字的時候，說看見“葉”字就想到了花兒，於是就聯想到“奼紫嫣紅”這個詞。她就決定就在“奼紫嫣紅”這四個字中給她找個名字。挑選了半天，還是感覺用“紫”字看起來和叫起來都比較舒服一點。葉紫後來跟我說，她媽媽當時取名字的出發點就不對，把“葉”和形容花的詞放在一起，怎麼說永遠都是一個陪襯，弄得她的生活就真的總是在當一個職業陪襯。不過，考慮到葉紫媽媽那個在中學食堂當炊事員的身份，她能有“奼紫嫣紅”的聯想已經很不容易了。

葉紫跟我說，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陰溝里長大的孩子。

不知道您對吃蝦有沒有研究。有一種蝦，厚厚的、紅紅的外殼，象是縮小了規模的龍蝦，不過，它比真正的大龍蝦還好看一些，因為它們長有海產龍蝦沒有的大鉗子。那種蝦在武漢賣得很便宜，三、五塊錢一斤，人們通常是卸掉它的頭和鉗子，把身子連殼爆炒。炒出來的蝦打起了卷，滿盤子的滾，武漢人就把這道菜叫炒蝦球。它被賣得那麼便宜的原因就在於，武漢人都知道，這種蝦球蝦的出身太賤，它們一般都長在陰溝那種很污濁的地方。葉紫說，她就象那種蝦。有時候在集貿市場看見一大群的那些蝦子被一個骯髒不堪的大網子罩着滿腳盆地抓爬着，她就想讓它們回到陰溝里去；陰溝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以一隻蝦的成長來看，陰溝就是它們必然的天堂。

我喜歡陰溝里長大的孩子。

我原先覺得，既然是一種陪襯人生，不如乾脆讓她叫“葉子”算了。所以，在我曾經以葉紫做原型寫的一篇小說中，女主人公就比較省事地叫了“葉子”。寫那東西的時候，我剛剛19歲，上大學二年級，正是所謂“很有創作激情的時代”；那時的生活體驗有限，抓着一點有點說法的事情就可以寫一大篇，還蠻自以為是的。加上那時還是純粹手寫，“葉子”比“葉紫”要少很多筆畫，用武漢人九頭鳥的精明來看，這個名字在寫作過程中很經濟實惠。有人說，人在年輕時用激情寫作，中年時用經驗寫作，晚年了，用技巧來寫。這句話恐怕還是有道理的。比如說，我相信尊敬的杜拉絲在20歲的時候肯定寫不出《情人》這種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來，儘管那裡面寫的都是她20歲以前的生活。創作和生活，都還是有規律的。

還是說我的創作吧。我那篇小說叫《我怕》。

我把稿子謄正以後拿給我們中文系的其他同學看了以後，大家都說好。現在想來，那一派叫好聲的可信任程度很低，就說那些不要錢的表揚我的話的出處吧，要麼，就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同學，大家關係好，不忍心打擊我的勤奮，所以說好；要麼，就是因為他們當時和我一樣，經歷有限，審美水平有限，所以說了很多真誠卻沒有水平的褒獎。但是他們的話在當時確實很鼓勵了我，一直鼓勵到讓我傻愣愣地把文章寄到文學刊物發表的高度。我把它寄給了一家不算很有名氣的文學刊物去了。不久，我就收到了責任編輯的回信。信很厚，除了回信還有我的那稿子。編輯的信和我的稿子一樣也是手寫的，厚厚的一打。信的前半部分是對我的肯定，隨着一個“但是”的出現，引出了後半部分的那些批評文字。大約是說在我的創作中體現的人生觀太消極之類吧。我沒太記住它們因為它們實在太打擊我了，以至於我發誓從此不再從事所謂的純文學創作。

一下子就過了十幾年。

現在回過頭來看這個《我怕》，覺得確實有很多年輕幼稚的想當然在裡面。在我還沒有很好地掌握創作技巧和編故事的本領的時候，結果就只能是在小說的那些任務身上看見被我把改變得一塌糊塗的生活的真實——

首先，為了製造一種吸引人的創作氛圍，我生生地讓裡面的“葉子”象一片飄零的葉子一樣跳了樓。這顯然不是生活原型的生活軌跡。其次，為了一種不好說出原因的什麼心態，我讓“葉子”去念了一家醫科大學，醫科大學當然是重點大學了；其實，她的原型葉紫上的只是一所武漢市屬的只有大專文憑發放權的四類大學。另外，為了符合醫學院學生的身份，我把發生在我的那些真正在醫科大學裡上學的同學的事情安排在了這個“葉子”的身上，這還是我當時的得意之處呢。反正，前後鋪墊、製造氣氛，寫來寫去弄了一大篇，除了怕死以外，也沒有說明什麼是我們的成長中真正值得我去害怕的；但偏偏在怕死這個問題上，我又把我的主人公寫得一往無前的勇敢。嗨，我也有些搞不懂我當時的創作，還是學文學的，天天聽老師給我們薰陶“典型環境下的典型性格”，事實上，一點實際的指導意義都沒有。難怪人家說中文系不是出作家的地方，也難怪我後來幹了和我學的專業八杆子打不着的工作竟然比當一個我曾經幻想的職業作家的身份要讓人羨慕得多。想想來，多虧那個刊物編輯的退稿信。他的批評教育導致了我十幾年的不創作，實際上是挽救了我這十幾年不去從事無意義、無收益的創作。我把那些可能會用於寫作的很多光陰都拿去體驗生活了，長了見識。我的寫作水平當然不會有提高，但是我的閱歷絕對大有長進。而且，我知錯就改。天底下沒有那麼多主題先行的“典型”的，我終於總結說我那個《我怕》的失敗在於我不尊重生活的真實，想想看，我要是不把“葉子”往死里寫，人家編輯會說我有不積極的人生觀嗎？所以，現在我的創作絕對忠於生活原型，人家媽媽死了就是死了，而人家自己沒死決不讓人家死，還有，人家沒上重點大學絕對不改換人家文憑。

但是，現在我還是原文抄錄了這篇《我怕》。您只要不去計較文章中她的生死問題和學歷問題就行了，其他方面，《我怕》寫的還基本都是事實。它能幫您對18歲以前的葉紫的生活背景有個基本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