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海拾貝---文革舉家走五七(下) |
送交者: 百草園 2010年09月08日16:26:25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平心而論,我家在農村那一段日子,是我孩提時代最快樂的時光。 我家下鄉的地方,是一個依山旁水的小村莊,山雖然不高,但是卻是緊挨村子西面,村東頭比較低,有一些小河泡子,夏天下雨,山上會衝下一些急流,從村中的小河道里衝過,孩子們常常會在裡面撈到小魚,和撿到一種農村孩子叫“胰子”的鹼性白泥塊,如果你用那胰子洗手,還可以搓成小泡沫來。 知道中國解放戰爭歷史的人,可能還能記住一個叫《黑山阻擊戰》的電影,電影裡描述了遼瀋戰役錦州附近的一個阻擊戰,黑山101高地。我家去的地方在那高地的附近,村裡的山是當年阻擊戰的副戰場。即使是在解放了許多年以後,孩子們上山打柴,有時也會撿到子彈殼。
直至我家下鄉之時,在我十歲以前,我生命的頭四年是與外婆一起渡過的,後六年裡,除了長托幼兒園的兩年以外,至少有另外的兩三年是在姑姑家裡生活的,就是呆在自己家裡的日子,也非常難得地能看到父母同時在家,即使是他們都在家,也總是忙忙碌碌為了工作。現在好了,黑山這地方,老百姓過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婦女都在家做家務,就是父親去出工,也是在下午就回家了。我每天跟在父母后面和他們一起做飯,晚上大家一起拉拉家常,真是別有一番親情。這也是在我一生的記憶中,與父母這樣貼近的生活的日子了。 父親幾乎是第一次開始關心我的功課,他想讓我多認一些字,那時好像國家中央正在準備開九大,家裡的報紙上天天登許多人名,父親就讓我把所有的姓氏寫下來,看看有沒有一百個。我天天寫,單姓、複姓,沒幾天就發現我的小本本上的姓比一百個還多呢! 由於婦女們都不下地幹活,媽媽也就留在家裡做家務。她學着鄰居家的婦女們,也準備養豬和雞了。記得媽媽是託了設計院在另一個村子的同事幫忙抓的小豬崽,那同事的兒子,從幾里路以外挑來兩頭小豬,那個大哥哥的挑擔是一頭一個小籃子,裡面各有一個可愛的小豬,而且是一黑一白。我一個勁兒地跟媽媽說,都留下,都留下,太可愛了!可媽媽最後只挑了那個白顏色的,過後問媽媽為什麼挑白豬,媽媽說,白色看着乾淨一些。可那大哥哥,回家就比較麻煩了,因為他的擔子只有一頭有小豬了。 那年我們還養了二十幾隻雞,天天家裡雞鳴豬叫,很是熱鬧。每天媽媽忙着做飯餵我們,我們又忙着燒豬食,剁雞菜餵這些家禽。媽媽還試圖在家裡的院子種一些蔬菜,不過都沒成活。 我家雖然在農村呆了近三年,但我們只養過一頭豬,原因是把豬辛辛苦苦養大了,都有感情了,最後還得殺掉。雞也只養了一年,那麼多雞天天下蛋,吃都吃不過來,最後雞瘟一來,就一隻雞也不剩了,讓人覺得心裡非常難過。 每天,我的日子過的很忙很充實,放學後常常要幫家裡上山摟柴,下地給豬挖野菜。我總是和幾個臨近的農村孩子一起去上山、去下地。那些孩子很能幹,常常是他們已經把摟好的柴,高高地堆在柴筐上了,我的柴筐才只有一半柴。那些孩子都很樸實,會踩許多野果子讓我吃,可就是從來不肯幫我多摟柴,他們寧願等着我,這一點就是到今天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我家去的地方,山里盛產香水梨和銀白杏,那些剛從樹上摘下的梨和杏,吃起來又香又甜。黑山還盛產大棗,我家傍邊的鄰家就有一棵大棗樹。棗樹的枝葉非常茂盛,有一部分伸延到我家住的房頂上。鄰家跟媽媽講,我和弟弟可以自己摘棗吃。於是到棗快熟的時候,弟弟和我就一遍一遍的爬房頂,吃那些又甜又脆的大棗。要說人就是有一點得隴望蜀,因為鄰居讓我們隨便吃棗,我就以為大家都可以隨便吃了。一天,我領來了一大幫平時一起玩的小夥伴,大家統統爬到房頂上,我們這幫淘氣的孩子不但來了個大快朵頤,而且一些孩子還搞了一個滿載而歸。這下鄰居不高興了,跟媽媽告了我的狀。媽媽非常生氣,跟我說,鄰居的棗是要拿到集上賣錢的,只是看在平時我們相處的不錯,才讓我和弟弟吃幾個棗,嘗嘗鮮兒,怎麼能領大批孩子都來打棗!後來好像媽媽還賠償了鄰居的損失,這件事才算了事。 雖然我家剛下鄉時鬧出了把炕燒着的笑話,但後來我的父親,得到了全村老鄉幾乎是永久的尊敬和愛戴。儘管那時已經是七十年代了,我家下鄉的村子仍沒有電,村里家家戶戶都點煤油燈。剛去時,我還覺得挺新鮮,那裡的煤油燈有兩種,一種特像電影中看到過的馬燈,還有一種更簡陋,一個小煤油瓶子上有一個小油捻,點上火,就黃豆粒那麼大,黑天用,基本就是讓人走路能不撞牆。村子的人就是生活在這種非常原始的條件下。
父親在我們下鄉一年後,決定要幫村里辦電。這個工程不小,電要從八里路外的公社拉過來,無論從資金、人力、和缺乏辦電材料來說,父親都面臨着挑戰。父親他,先得徵得了大隊幹部和幾個其他五七幹部的支持,而且由於父親本人就是電力工程師,至少對他們來講,技術力量是有了。從那以後,我的父親又開始奔波在外,常常會有好多天不在家。我不知道父親和另幾個五七幹部花了怎樣的精力,在忙碌了一年以後,所有的資金和材料居然都齊了,最後他們說服了大隊幹部,派了村裡的許多壯勞力,聽父親的調用,硬是把一根根電線杆立好,又把電線一段段地給連到我們住的村里來了。 我們家在農村沒住滿三年,因為設計院不僅要抓革命,而且又要促生產了。他們又想到父親了,在父親剛剛把辦電的事搞完,設計院就一紙調令,把父親給弄回設計院,後面當然就是舉家回遷。 東北的五七道路好像和南方的五七幹校不太一樣,看來南北兩域理解和執行上面的指示不同。我們家走五七,就是全家給下到農村去,去了以後就散放在農村,沒人管,出不出工也無人過問,反正父母的工資是照發,去公社領。大隊由於勞力過剩,即使父親出工也不給工分。南方的五七幹校則像一個集中勞動的農場,農場全靠五七幹部這些勞力,我曾讀過許多那種五七幹校可怕的故事。 當年的五七道路,在父母的心裡是有很大的壓力的,所有的五七幹部都恐懼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們以後還會不會再回城裡,在這種壓力下,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在我上大學時,我的父母曾經問過我和弟弟這樣一個問題,從小到大,什麼時段是你們最快樂的時光?弟弟和我異口同聲地回答,俺家下鄉走五七的時候!當時父母震驚的表情依然歷歷在目。無論後人如何評價當年的五七道路,對當年只有十來歲的我來說,那段在農村的日子,還是沉澱成了我兒時記憶的一份永遠難忘的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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