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線的風箏

一。心底的願望

從小，麟就羨慕那些有姐姐的。當然也想有個哥，那是為了在外面受欺負時，有個靠山。為什麼會期望有個姐姐？是因為想有個會細心體貼疼自己的？還是因為姐姐會漂亮的讓自己暗暗地自豪？或是潛意識中，麟那本能的對女性美的迷戀？麟的記憶在這兒是模糊的，也是久遠的。

記得有一天，無意中，麟在母親的影集裡，發現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那個年月的照片，大都是黑白的，樸實無華，似乎輕輕一彈，就彈的出灰塵的。可這一個，真不一樣，好漂亮啊。可以說，到那時為止，麟還沒看到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的照片。

那是你在鄉下的表姐，母親說。

表姐，我的？

麟從來都是不輕易在別人面前，透露出對女孩子的好感的，只是藏在心裡。這次也是一樣，驚嘆，暗地裡。

自從知道家裡有個影集，裡邊有個漂亮的表姐，每每和家人翻看影集時，那一頁，麟總想多停一會兒，太想多看一兩眼那張照片。

二。初次見面

記不得具體是哪一年的春節了，大概是在麟上小學期間，第一次隨母親回河北鄉下的姥姥家看望親人。從小就是被姥姥用麵疙瘩湯餵大的，姥姥是麟一生中，最親密的親人。姥姥家也就是麟唯一的舅舅家，家裡有沒見過面的表姐，照片裡那個。回鄉的路上，麟只記得換車時，在石家莊長途汽車站等了好幾個小時，天氣是透心兒的寒冷。

剛一進姥姥家門，看到只有她老人家帶着小表弟在家，別人都在外面忙着農活，舅舅在縣裡工作。久別重逢，姥姥的喜悅自然會伴隨着淚水。然後就是麟對這個農莊大院好奇的打量。幾棵大棗樹，枝頭高高地爬在青磚瓦房頂上。據說，產棗期，大家可以躺在房頂上，一邊乘涼聊天兒，一邊伸手就可摘到那又大又紅的甜棗。做飯要用柴火和風箱。睡覺是在很長的炕上的。沒有麟往日熟悉的電燈，屋內都掛着煤油燈。。。

一不注意，迎面撞上正走進家門的女孩子。麟一眼就認出來了，眼神臉頰和照片上是一樣的，只是多了農田裡帶回來的隱約可見的辛勞。一看到生人，女孩子快步跑進了坐北朝南的大房。大概是對她的奶奶說了，咱家院子裡怎麼會有個陌生的野小子之類。是姥姥急匆匆領着女孩子走出來的神態，證實了麟的猜測。

嗨，這是麟兒，姥姥轉身對女孩子說。女孩子那純樸的臉上，登時泛出了紅暈。不知如何是好，麟愣愣地站在對面。

當全家人都收工回來後，麟吃驚地發現，照片裡看到的這個表姐，只是二表姐。

三。爐火映紅的臉頰

辛勞了一天的農家的女人們，農田裡的活並不是一天的全部。燒水做飯，但臉上卻流露着喜悅。並不一定是因為親戚的來訪。那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滋養這片土地的，母性的厚愛和天職。

簡樸的爐灶，讓麟想起了在電影“地道戰”里看到的。這片土地上到底承受過什麼，只有它自己最清楚，記得最深。

風箱啪達啪達地響着，舅媽和表姐們前前後後忙碌着，說笑着。灶膛里的火苗，被風箱裡吹出來的風鼓的旺旺的，那火是灶房內唯一光亮的來源。表姐的臉被爐火映紅着，額前幾縷長發，飄散着，隨着拉風箱的手臂的往復運動，輕微地跳動。麟在一邊，看的出神。

開飯時早已是掌燈時分。幽黯的屋內，煤油燈熒然閃動。在昏暗的屋內吃飯，讓麟有種新奇的興奮，特別是這麼一大家子在一起。不理解的是，這麼暗的地方，每當麟快吃完碗裡的飯時，表姐就會及時過來為他添上。後來麟才發現，舅媽和表姐們吃飯時，只有一半注意力在她們自己的碗裡，時時留意着別人是否需要添飯了。

四。煤油燈熄滅的前後

晚上，麟被安排睡在姥姥屋內的炕上。麟在炕的這一邊，緊挨着他睡的是姥姥。姥姥的另一邊，是兩個表姐。這樣睡呀？麟心裡打着疑問，倒是有些竊喜。大家隨意聊着白天的事，嘻笑着麟這個算是大城市裡來的，和他各種各樣的好奇。麟很想探起身，看看姥姥身後，炕的那一邊的表姐們，睡覺前後是啥樣子的？但終於還是忍住了。估計要真是這樣做了，肯定要被大家捉弄一番。

大部分時間，早上麟睜眼醒來，炕上早已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只有一次，睡夢中朦朦朧朧聽到姥姥和表姐低聲的談話。表姐正在穿鞋準備出工，大概身體有些不適，說話有氣無力的。姥姥說今天就算了，表姐苦笑一下，還是起身走了。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人們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女兒也是一樣。

五。表姐們

從一進門的那天起，表姐倆就開始輪換着給麟納鞋底，做新鞋。那鞋底納的厚厚的，密密的線結。

大表姐好象更秀氣，水靈一些，估計已有了心上人。記得村里一個挺帥的小伙子，總夸麟籃球打的好，過人上籃挺有個樣子。大表姐好象很得意似的。姐弟之間的調侃也是很隨意親切。大表姐總是笑話麟的臭襪子，衣褲破了髒了，常常就要誇張地動手揪一揪，臭麟一頓。她總是一副笑眯眯的臉，有機會是絕不會放棄戲弄麟一番，善意的。

二表姐稍有不同，純樸真摯，總是搶着髒活累活做，很會體貼人，甚至對姐姐。心眼好象也不如姐姐多。二表姐手上的手繭好象比姐姐的厚些，大表姐的手則細膩光潔許多。

和表姐們的調侃總是讓麟很開心。好象很情願被表姐們嘻笑，麟覺着很溫馨。

六。農田裡的無知

收穫地瓜時，麟去田裡湊了熱鬧。挖到哪個，想吃隨便。不知此鄉地瓜品種的深淺，麟專找紅瓤的啃，誰知一點兒也不甜。表姐看着麟，象是看到了外星人，遞過來個白瓤的。咬一口，麟才明白了表姐眼神里的問號。

推板車，麟把貨物裝在板車後邊，因為以前推車就這樣。又是有問號的眼神。等表姐更正了貨物的位置，推起來，象是車上沒裝着東西。

七。鄉下春節的鼓聲

過年了，村里那隻巨鼓徹夜的擂響。舅舅買回來的鞭炮，又粗又響，二踢腳，麟根本不敢象以前那樣，拿在手裡放。

鄉里的習俗是大年初一早上，見了長輩，就嘴裡說着拜年，人衝着堂桌跪下。當然，雙膝未着地前，已被長輩拉起。

表姐們穿起新衣，被北風吹的透紅的臉，載着喜悅。嘰嘰喳喳地和一大幫子小姐妹出去串門拜年。

八。離別

分別的一天總是要到的，就象是沒有不散的宴席。

記得那天早上，在長途公共汽車站等車，表姐的眼淚是藏在眼窩裡的，仍是前呼後擁着細小的瑣事，分散着注意力。車終於開動了，車窗外，尾隨的腳步，揮動的手，掛着淚水的臉。車窗內，麟的臉上也感覺到了什麼東西在往下淌。

那車窗外掛着淚水的臉頰是與那照片上的有些不同了。這不同，是自麟第一次撞見表姐後，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早就明了的了。

直到在火車上，麟從雙臂上抬起埋在那兒多時的臉，愣愣怔怔的，淚水已干。這才發現已近午夜。

麟腦海里，朦朧的記憶，好象只停留在那一刻。接下來的，就象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飄到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