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時間在夫妻倆的僵持中走到了兩千年。
這時的姑蘇已辦好了綠卡，住進了新房。
那時的股市象脫韁的野馬令人不可思議地往上竄，賺錢太容易了，買股票就行。人們變得不再理智，整個世界都瘋狂了。
姑蘇的先生到底沒頂住誘惑，辭了職，當了自己的老闆。
在一次老同學聚會中，先生意外的知道了自己初戀的近況。
初戀混得挺好，嫁了一個當地的土皇帝，生活悠閒自在。
姑蘇看着先生若有所思的表情，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她預感到了某種危險。
姑蘇不願深想，不願追問先生的過去。
幹嗎要把男人監控得密密實實？姑蘇不要她的先生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她要讓她的先生無拘無束，讓她的先生永葆男子漢的勃勃英姿。
兩千年的股市就象坐過山車一樣，上上下下叫人喘不過氣來。
當明白前途已無法挽回時，先生的生意一筆也沒做成。
911過後，先生無奈關閉了從沒營業過的公司，賦閒在家。
姑蘇柔聲安慰垂頭喪氣的先生：“沒什麼，不過是丟了一份工作而已。正好可以休息休息，家裡還有我呢。”
重擔在身的姑蘇感到從未有過的壓力。
以前凡事有先生在前面抵擋，她從來不曾擔憂過。
現在，她一下子被推到了前面，深深地體會到當年的先生是多麼的不易，因她打電話而出去打工的體貼又是多麼的珍貴難得。
“我一定要儘量讓他高興。” 姑蘇暗暗地發誓，“我一定要幫助他儘快地振作起來。”
聖誕節前夕，姑蘇在家查email。查完自己的，順道替先生也查查，沒成想，先生的郵箱裡赫然有一封初戀的賀卡。
看着姑蘇陰晴不定的面容，先生忙說：“我們沒什麼，你別瞎想。”
姑蘇瞧着先生的臉慢慢地變紅，雖然心裡明白事情一定沒這麼簡單，還是什麼也沒說。
姑蘇一向信賴先生，多年以來，凡事先生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說多少就聽多少， 決不懷疑多問。
她以為這樣才是夫妻間的默契。
孰不知，男人有時是需要用鞭子細細地抽抽才能聽話的，那种放任自流，順其自然，靠自製的辦法一點也作不得數。環境一變，這種自製馬上就煙消雲散了。
（11）
來年的夏天，先生提出要回國瞧瞧，意欲作海龜的打算。
姑蘇正擔心先生會一點點地消沉下去，聽了這話， 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於是忙着購買禮物，打點行李。
及至在機場看着先生揮手告別，消失在人流中時，姑蘇有一種要失去先生的感覺，也顧不得周圍人的目光，滿臉是淚，無法自持。
先生倒也不錯，每隔三五天必打回電話，匯報行蹤。
姑蘇天天在地圖上畫出先生的路線，好像這樣就每日還和先生在一起似的，內心分外喜悅踏實。
這一日，姑蘇收到稅務局的查詢信，先生的小生意資料在哪兒姑蘇並不清楚。
算算日期，先生該在大哥家，晚上姑蘇撥通了大哥的電話。
得知先生並沒去，姑蘇的心急速地跳了起來，她直覺有什麼事不對勁，預感有什麼事發生了。
怎麼辦？這可關繫到今後的生活。
姑蘇躺倒在床上，想了一會兒，毅然撥通了上一站小弟的家。
當年姑蘇初進夫家時，小弟剛考上大學。見了新嫂子的舉止言談，為人處事，心裡很是尊敬愛戴。
小弟一向待姑蘇親親熱熱的，就象是姑蘇的親弟弟似的。
聽嫂子詢問哥哥的行蹤，小弟熱心地說：“我知道，是我買的票 。哥哥去了。。，說是要順道瞧瞧那兒的風景。”——而那正是初戀的所在！
姑蘇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渾身發冷，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冷汗。在這盛夏的夜晚，她渾身簌簌發抖，牙齒磕磕有聲，顫抖着聲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結束這個電話的，半晌等她回過神來，電話早已掛斷多時。
姑蘇環顧四周，仿佛想找個依靠似的。
周遭靜寂無聲，遠遠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令姑蘇覺得這個世界離她很遠很遠。
多年來，先生一直是姑蘇的精神支柱，她信賴他，依戀他，從沒想過沒了他會怎麼樣。
現在這支柱猛然間垮了，姑蘇虛弱得不行，只想趕快找個東西支撐一下自己。
父母，孩子，兄弟，朋友，姑蘇把所有的人快速地過了一遍，駭然發現她竟然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老天爺呀，” 姑蘇哀嘆一聲，心想且把這看不見，摸不着，誰也不知有沒有的老天爺抓過來靠一靠了。
姑蘇滿心的委屈，不平隨着淚水噴薄而出，忍不住哭出了聲。
痛哭過後，姑蘇慢慢冷靜下來，前思後想，決定不再給自己留後路。
姑蘇又打電話給大哥讓先生一到，第一時間給家裡打電話。
等電話的那兩天，姑蘇坐臥不安，無法成眠。想到先生正和初戀歡聚，姑蘇心如刀絞，恨不能立馬飛過去看個究竟。
（12）
終於等來了先生的電話，姑蘇拿着話筒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我順道去。。玩了兩天，有事嗎？”先生說的是另一個地名，他還不知道姑蘇已從小弟那兒知道了真相。
姑蘇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掛了電話。
就好像一個人要摔倒了，在倒地的前刻，他心裡很明白自己要摔倒了，可是他無計可施，只能聽任自己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待到真的倒在了地上，在懵懂的同時，又暗暗地吁一口氣，好了，一切都結束了，最多就這樣了，不過如此。
姑蘇此時的心情就是這樣。突然間，她異常的平靜。
出了一會兒神，姑蘇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這一輩子追求的完全完整的愛竟是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看着繁華美麗，事實卻是空洞虛幻的。又宛如葳蕤的春花，正令人賞嘆不已時，倏忽間已凋謝老去的，不留痕跡。
真是人生如夢，夢戲人生啊。
在機場，姑蘇於人流中一下子看見了先生。先生依然那麼容光煥發，神采飛揚，令姑蘇的心不能平靜。先生望向姑蘇的眼睛裡也依然盛滿了欣賞和渴慕。
回家的路上，姑蘇聽着先生和孩子的嬉笑聲，想着從此再也聽不到這笑聲了，一顆心象在油鍋里煎熬。
晚上，待孩子睡着後，姑蘇簡單地對先生說：“我們倆要好好談談。”
先生輕輕地磕磕腳，局促不安地說：“是那事嗎？小弟說了你找我。你別當真，不過是見見面而已。”
先生的磕腳依然讓姑蘇不忍和心疼。
姑蘇又看看先生的眼睛，這雙眼睛依然那麼靈活清亮，投向姑蘇的目光依然溫和含情，依然讓姑蘇愛慕不已。
可是它不再屬於我一個人，姑蘇痛心地想，我不要這種不再完全，不再完整的愛。
“你們。。。？” 姑蘇用眼神問先生。先生轉開頭，避開姑蘇的目光。多年的共同生活令先生知道自己欺騙不了姑蘇。
姑蘇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碎開的聲音，甚至能感到那些碎片互相撞擊，愈細愈微，終於什麼聲音也沒有，什麼碎片也不剩下。
“我要和你離婚。” 姑蘇沉聲道。
在先生的眼中，姑蘇是一個溫順柔弱的女子，一向都那麼溫柔深情，從沒忤逆過自己。
先生知道自己在姑蘇心目中的分量，也得意自己在姑蘇心目中的分量。
乍聽到姑蘇說要離婚，先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着姑蘇冷靜堅定的目光，先生有些慌亂，急忙把姑蘇緊緊摟住：
“你瘋了？我承認我鬼迷心竅，做了傻事，可我們的感情沒有變啊。我不會再做傻事了，相信我。”
姑蘇慢慢地說：“你不要再說感情——你違背了我們的誓言，背叛了我們的愛。愛是忠誠，排他的，是神聖的。你玷污了它。”
姑蘇輕輕而又堅決地掙出先生的懷抱，微微提高了聲音：
“我很想原諒你——我不騙你，我還是很愛你。但是，做人是有原則的。我知道在國內大家都不再講原則了，我做不到。我也不認為我的做不到就是落伍了。你知道我的原則，也知道在感情方面，我是追求完美的。你突破了我們的道德底線，我們的感情不再完整，我沒法原諒你。”
先生靜默了一會兒，看着姑蘇悶悶地說：
“你不是常去教會嗎？你們常唱的一首歌里不是說，愛是恆久忍耐，愛是寬恕嗎？你怎麼不能寬容一點呢？”
“那是神的愛，不是人的愛。就是神，他也沒原諒亞當，夏娃。
我能原諒你任何事，唯獨這一件不行。”
姑蘇笑得很苦，很艱難，
“你的身體，你的精神都出了軌，我的心沒法接受這件事，我沒法欺騙自己的心。我沒法在知道真相後還能象以前一樣面對你。我受不了。
君子絕交不出惡言。我想得很明白了，我們還是好合好散吧。”
離婚後的姑蘇常去教會，她依然常常思索愛是什麼。
後記
這篇作文我本想起名〈〈姑蘇〉〉，又怕大家看了題目，以為是講蘇州的，點開帖子，不由得失望。於是臨到上貼，匆匆改成現在的題目。題目很俗，題材也很俗，然而我還是想寫寫。
姑蘇有一定的通性，當然我還是借用了一個模糊的原型。原型是我的同學。我親眼看她從一個溫順的F2 一步步變成潑辣的女單身，我不知道自己更喜歡哪一個她。我希望自己擁有姑蘇的堅強和獨立，又祈禱自己不要遭受同樣的命運。
愛是什麼，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現代人對待這個問題不再嚴肅，不再認真。逢場作戲變得可以接受——只要心不變，其他的好說。我贊同姑蘇， 無法認可這一觀點。同時我也堅信，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那些美好忠貞的愛情，依然在我們這一代上演着，並且會通過我們傳給下一代。
如果大家看了這個故事，能靜下來想想自己的答案，哪怕只有幾秒鐘，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我將會非常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