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說，國人守法觀念不強。外國人見到‘勿踏草地’牌子一體凜尊。中國人則將該牌讀做‘請踏草地’，悠然而過。

俺初到美國，每遇紅燈，看周圍無車，即徑行穿過馬路。同行之老美說‘此舉非法’，俺則覺得他不懂道理。夫紅燈之設立，目的是在保護安全。安全絕對沒問題，走路效率即上升為首要問題。但是老美不管這個，他們認為紅燈就是‘勿踏草地’，有理沒理另說，首先應當遵行。這事固然小，卻說明他們認為法大於理，而國人則認為理大於法。草地非常可愛，踩一下固無妨。中國古代也有踏青之說，很浪漫麼。

六四學生非法行動，種子是共產黨播的。主席不講法。他說群眾是英雄，提倡五四精神。五四運動一些學生和刑事分子聚眾鬧事，放火焚燒私宅，毆打官員。所謂的五四精神，就是民主，造反，和踐踏草地的精神。五四精神直到今天仍然在被提倡着。

文革時，主席開放的民主，確實符合民主原始的本意，即人民統治。他給人民以生殺予奪的權力。民手裡有了主，第一件事就是踐踏當局的草地，把各級官員打倒了。打倒各級官員還不過癮，最後還要把主席抓起來。主席這時才發現徹底的民主就是徹底的無法無天，連他自己的草地也無法保住。

自己種下的苦果，還要自己來嘗。共產黨踐踏了國民政府的草地。又對人民進行了多年的民主和造反教育。六四學生用民主踐踏一下共產黨的草地，乃在意料之中。

民主不但踐踏了共產黨的草地，也踐踏了學生自己的草地。六四的最後幾天，廣場學生天天召開聯席會議，用投票民主的辦法，決定是否撤出廣場。每次都以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票反對撤出。最後一晚，學生被軍隊包圍，封從德終於醒悟民主的決策方法，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正確的決策，反而幾乎把他們帶進了死路。大喊一聲“撤”，才挽救了三千性命。

踐踏草地的脾氣，一部分來自馬克思，還一部分來自中國文化。主席喜歡讀的水滸就提倡人民用暴力直接做主。武松一晚上殺了19口，真正對頭只一二人。而主席對水滸的唯一批評，是嫌好漢沒有把造反進行到底，中途便被招安了。

從古至今，中國這片草地，就被領袖，人民，武松，李逵們亂七八糟地踐踏着，“勿踏草地”的牌子，早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時就被燒掉了。到現在居然還有人認識這四個字，只能說是一個奇蹟。

小販夏俊峰殺人案暴露了一些國人是把民主理解成：這個國家我做主，我想在哪賣肉就在哪賣肉，誰敢管我，“我手執折刀將你捅。。。”的。

他們不懂，就是最粗糙的，殺掉了蘇格拉底的那種民主，也是得按規則投票的。現代的憲政民主就更要遵守規則了。要通過草地，只能踩着統治者用憲法指定一些石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踐踏草地是絕不允許的。

也許值得欣慰的是，在不守規則方面，中國民眾並不孤獨。2012年，埃及第一位民選總統，代表伊斯蘭勢力的，沒有軍方背景的，穆斯林兄弟會支持的穆爾西宣誓就任。2013年六月底七月初，數萬名反對民眾占領開羅解放廣場，包圍總統府。7月3日，埃及軍方罷黜穆爾西，強行中止執行憲法，而且任命埃及最高憲法法院院長阿德里•曼蘇爾為代總統。穆總統支持者在開羅舉行對軍方的抗議，遭到軍方開火鎮壓。死者六百餘人，傷者逾四千。穆兄會三百餘名高幹被捕，臨時政府開始執政。

穆總統是按照規則，以52%的多數票當選的。要罷免只能依照憲法規定的選舉，或者彈劾程序進行。軍方中止執行憲法，罷黜總統，這等於下棋時拔槍打死對方。完全是破壞規則，顛覆國家。穆總統把軍方的行動，十分恰當地稱為政變。

類似的還有菲律賓。1985年，馬科斯在選舉中戰勝阿基諾夫人，當選了菲律賓總統。阿基諾夫人不是有風度地推枰認負，或者，如果認為選舉舞弊，依法律程序解決。而是煽動民眾，到馬尼拉搞數十萬人的大示威，勾結軍方，推翻按照規則當選的馬科斯。之後再自己宣布自己當總統。

政客無恥不足為奇。令人深思的是他們被民眾接受。這說明民眾普遍缺乏規則意識和遵守政治契約的精神。這些地方民眾意識中的民主，其實就是不守規則。

美國2000年大選。布什和戈爾對佛羅里達的計票有爭議，最高法院裁定後，戈爾認負。這次爭議能和平解決，首先是因為政客和民眾具備了一定的規則意識，和公平遊戲（fair play）精神。

1991年，一位在加拿大的中國留學生為了抄近路，走進了一塊插有“私人領地，嚴禁擅入”的草地。被該草地的主人槍殺。又過了幾年，一位中國女商人出國旅行，以“好奇，進去看看”為理由，在美加邊境進入警務禁區。被警察警告後不服，跟警察打鬥，被就地制服，戴上手銬，鋃鐺入獄。2013年，一對中國旅遊夫婦到美國國會前照相，旁若無人，大聲喧譁和爭執，被警察以擾亂公共秩序罪逮捕。無論海內外，凡是中國人辦的論壇，通常都充斥了個人攻擊和謾罵，攻擊者通常振振有詞，斑竹則通常熟視無睹。而美國禁止個人攻擊的論壇，通常任何含有個人攻擊帖子都被立刻刪掉。凡此種種，都說明國人規則意識的缺失。

規則意識的缺失，最終禍及的還是整個民族。中國民初搞國會，總統袁世凱第一個推翻規則，也即民國約法，復辟帝制，引起護法戰爭，和連續多年的軍閥混戰。可見，不具備條件玩民主，只能禍害國家。

貪腐的文化根源，也是缺乏規則意識。一些人違規，是因為不認識“勿踏草地”四字。另一些人認是認識這四個字，但沒有能力理解。前些日子，一人上帖，主張全民族對文革反思。被另一網友指責，說該貼主張毛澤東不需要對文革負責。毛澤東是民族一員，從原話只能推出毛澤東也需要反思，怎麼能推出完全相反的意思？這樣的理解力，自然會把“勿踏草地”理解成“請踏草地”，“不許貪污”解讀成“請速貪污”了。

由此可見，即使用民眾來取代一批官員，也不能解決貪腐問題。官員的平均文化程度和規則意識，畢竟還是高於民眾。用民眾換官員只能更糟糕。

有趣的是，一些人不但讀不懂別人的話，甚至讀不懂自己的話。一位網友因不同意某帖的觀點而批評作者違憲。他不懂違憲的主體只能是國家機關或者其工作人員。普通網友怎麼談得到違憲？這就是連自己說的也弄不明白了。

民眾當然也可以改造社會，但底層人士改造社會的途徑首先應該是改造自己。先設法弄明白自己在說什麼，然後理解“此地不得擺攤”是什麼意思，然然後才具備上街賣肉串的能力，而不至於為了一個八十塊的煤氣罐連殺二人。所有底層民眾都這樣做，社會自然就進步了。

話說回來，踐踏草地的精神，在革命時期十分需要。否則不足以打碎舊格局，達成社會的重組。革命是賣命的勾當，需要一批文化低不怕死的人來衝鋒陷陣。主席就肯定過流氓無產者的不怕死精神。巴黎公社也是一批近乎流氓的魚市場老婦人用暴動引發的。但是在和平建設時期，一個國家更需要的，卻是規則意識，和守法精神。

有人說文化很難改進，法制精神很難培養。俺看這也難說。俺在美國呆了幾年後，就既不踐踏草地，也不闖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