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血 罌 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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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節”那一天早上，孟鹿收到了一個E-mail，是一個叫張思的陌生女人發來的。這位叫張思的女孩把孟鹿劈頭一通臭罵：

“姓孟的，你這個花痴，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要是真的想女人想得快瘋了，你不會去找你的姐姐嗎？她會在床上好好伺候你的！”

孟鹿看了，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後來想起了今天是4月1日“愚人節”，他估計可能是自己認識的某個同學或者朋友，冒稱一個女孩的馬甲跟自己開的玩笑，於是心下不覺苦笑一聲。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但是，接着當他看到，這個張思的來信下面還附着他給她的去信時，他才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那封顯然不是出自他的手的信寫道：

“張思：你好！我叫孟鹿。我在網上偶然查看到你的簡歷和照片後，心情十分激動！我是C大Medicine School的在讀博士，想和你在網上交友，成為你生活中最親密的伴侶。我在各方面都很出色，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樂趣！我衷心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愛意。送上一朵加州州花金罌粟，相信它鮮艷的顏色，將會和你的笑容一樣迷人！”

他的電郵後面，附着三張圖片，第一張是一朵鮮艷地綻開的橙黃色金罌粟。孟鹿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牆上，那裡正好掛着他最喜歡的一幅畫：春天碧綠幽深的山谷中，點綴着一片片燦爛盛開的金罌粟。

另外兩張則是不堪入目的淫穢圖片。孟鹿看了，嚇了一跳！他想，用這種輕佻的語氣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女性寫信，顯然已經超出了玩笑的範圍了，更何況還附了淫穢圖片。弄不好他得受到性騷擾的指控！他的身上一下冒出了冷汗。他趕緊給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女人張思回了一個電郵，向她解釋了一下中間委曲。

他想，到底是哪個齷齪鬼跟他開了這麼個損人的玩笑？！這個人一定是既認識他，也認識張思的。但是這人會是誰呢？如果查出來，他一定要教訓他一通！

他以為自己已經跟張思解釋過了，這件不愉快的事就算結了，因此也不太放在心上。

他因為下周要Present，上午喝了杯牛奶，匆匆忙忙地就到圖書館去查些資料了。他在大門口碰上了去年和他同班機來到LA的馬文山，忽然間又想起了這件事。

他跟馬文山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面了，他們在剛到C大時，曾經是處的很要好的朋友，經常和另外兩個乘坐同一班機來的何軍和計蘭湊在一起打牌，聊天。當時大家都住在學校的同一幢Dorm House中，孟鹿跟何軍合租了一套公寓，馬文山暫時跟一個印度人合住，計蘭跟一位來自北卡羅來納的女孩住在一起。後來那女孩受不了計蘭做飯時的油煙味，就搬走了，計蘭沒有新的Roommate，只好暫時一個人住着。因此他們一伙人的空閒時間，差不多便都在計蘭的房屋裡銷磨。一個學期過後，他們都買了車子，就四散搬到學校外面去住，相互間的接觸也少了，一個月難得聚上一兩次。只有孟鹿跟計蘭因為同在一個實驗室，聯繫的比較多一些。

孟鹿想，馬文山平時玩世不恭的，喜歡開玩笑，一開口就沒幾句正經話，那個E-mail會不會是他假冒他的名字發給張思的？於是他劈頭就衝着馬文山說：“哥們，你做的好事！”

馬文山一付沒睡醒的樣子，他看上去比以前瘦多了，臉色也沒有什麼光澤。他懵懂地看了孟鹿一眼，沒回過神來，說：“什麼事大驚小怪的？跟你女朋友吹了？！”

孟鹿的女朋友董石跟他是大學時的同學，後來兩人又同時考進了上海科學院的一家研究所。董石比他早一年來到美國，現在正在紐約讀PHD。董石几次要孟鹿轉到東北部去改學電腦或者MBA，這樣兩人好在一起，孟鹿也可以早點畢業，改變一下兩人經濟上的困窘。但是孟鹿是南方人，不太適應東北方寒冷的天氣，又加上他不願放棄自己的專業，所以就不想順從董石的意思。他倒是希望董石能儘快轉到這邊來，可董石對西部的人文環境又不感興趣．兩人在電話里吵過好幾次，最後都是董石先撂下了電話，留下孟鹿握着話筒發呆。兩邊的關係弄得僵了，這事在孟鹿的朋友圈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昨天晚上，恰好兩人又因為換地方和換專業的事吵了一架。因此孟鹿聽了馬文山這句話，心裡有些不痛快，懷疑他可能是借這事拿他耍。他問馬文山說：“你小子怎麼這麼損？！那個張思是誰？”

馬文山愣了一下，說：“誰是張思？哥們，你今天是怎麼啦？我可沒有心情陪你開玩笑！我的股票給套了你知道嗎？三萬美刀哪！下個禮拜我眼看着就要考Board了，這東西南北還沒鬧清楚呢。”

孟鹿知道馬文山炒股的事。馬文山在國內時就開始炒股了。他有一個哥哥在芝加哥開中餐館，生意興隆。去年他到了美國後，從他哥哥那裡借了三萬美元，在網上炒股。去年入秋的時候，那斯達克科技股指數牛氣正旺，一路飆揚，馬文山因此賺了一大筆。他曾經跟孟鹿說：“哥們，這年頭你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錢從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你也得玩上幾票。投機科技股肯定虧不了你的！如今正是新產業革命的時候，最好投機，你想想看，英文裡投機跟觀望不就一個詞嗎？我如果積累了一定的資本，我就回國去辦藥廠，賣壯陽藥．現在國內男的都忙着賺錢跟宿娼，那話都蔫了。我老闆對我的想法很感興趣，說實用科學大有前途！”

沒想到剛幾個月過去，馬文山的神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整個兒地蔫了！從他眼下的神情來看，他構想中的宏圖大業，估計也要泡湯了。

在孟鹿的印象中，馬文山做什麼事都不太專一，不是那種有毅力的人。所以現在看到他這付樣子，心裡也不以為怪。

馬文山在談女朋友時也不是特別投入。他們剛到LA時，孟鹿跟何軍因為在國內時都有了女朋友，所以對計蘭不是很Care。馬文山還沒有談女朋友，他暗地裡對計蘭很有好感。他平時很少炒菜，他的午餐差不多都在外面餐館裡食用，這對於孟鹿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奢侈的揮霍。後來他也開始做飯了，主要可能是為了計蘭的緣故。馬文山差不多每天都要上計蘭那幾次，一會兒說借菜刀，一會兒又說忘拿了什麼．總之，他只要能想出個藉口，就要去兜一圈．

計蘭煩了，說：“馬文山，你是不是想向我求愛啊？！你直說不就得了！”馬文山呆住了，瞪着眼睛說：“就憑你？宰了我算了！”

計蘭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心底里卻細得要命．最初她很少跟孟鹿三個人中的單個人呆在一起，但又不想傷害別人的自尊．如果誰要請她一起出去，她都要另外拉上一個人．她一方面不想跟他們中某個人做更深的交往，一方面又要顧及男生們那點薄如蟬翼的自尊。初到美國，自尊是必然要受到沖刷的第一道心理障礙．對孟鹿這些在國內多少算是精英的不大不小人物，更是如此．

因此，從這點上看，計蘭應該算是聰明的。當她清楚馬文山正在追她的時候，就有意慢慢地和他疏遠了。她是個很認真的女孩，也許她從一開始就看不上馬文山那付自以為很瀟灑的玩世不恭的樣子了。一個月下來，馬文山就疲軟松垮，焦頭爛額了。孟鹿心想，如果馬文山再纏下去，計蘭的心扉也許會有向他敞開的一天，世上哪有鐵石心腸的女孩？但是馬文山的性格，決定了他不可能在他認為是指望係數不大的事情上過於投入。這可能也正是計蘭不願接納他的原因。

孟鹿將自己收到惡作劇E-mail的事說了。馬文山忿忿地說：“哥們，你看我是那種人嗎？話說回來，誰????這麼陰？！”孟鹿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就想離開。馬文山卻提醒他說：“你可別不把這事當回事！得留個心眼！”

孟鹿想想也有道理，到了圖書館後，他就打開了自己的E-mail。那個張思果然又給他回信了。這次她沒有說那些刻薄的話，但是語氣卻明顯地變強硬了。她說她的名譽遭受了侵犯，她不會接受孟鹿的任何形式的道歉的，她將把這件事訴諸法庭。

孟鹿慌了，他趕緊把馬文山拉到圖書館外面，要他幫他分析一下，到底可能是誰冒他的名義發的那封電郵。馬文山說：“你先別急，你想想看，都有哪些人有你的E-mail地址？還有，最近你跟誰有過不愉快的交往？有誰跟你有利益上的衝突？你先去Check一下你的E-mail的List，過會我們再談。我得先去翻找幾篇Paper，明天的Lab Meeting我還要發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