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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克里辛那 (2)
送交者: ECHOES 2004年11月18日13:00:12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三)

91年底的大雪打破了这个州历史上的所有记录。新年前夜,陈恒和克里辛那还在实验室工作。
透过结着厚厚的冰凌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大片的雪花飞舞在猛烈的北风中。两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学生在一个异国城市中的空荡荡的校园大楼里度过91年最后一个晚上。
陈恒在一排仪器前测试数据,克里辛那坐在那儿编着计算机控制程序。俩人都没说话。一种孤寂的气氛在房间里慢慢扩散开来。
突然,克里辛那站起身来,走到陈恒面前,问他:
“你想不想喝酒?”
陈恒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嗯?”克里辛那用手做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陈恒笑着点点头。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
克里辛那穿上大衣,开门冲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克里辛那顶着满头满肩的雪回来了。拍去身上的雪花,他象变戏法一样从大衣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塑料杯。他飞快地脱掉大衣,打开酒瓶。金黄的酒在透明的杯子里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酒不太好,但凉而有劲。俩人站在试验台前就象在酒吧里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很明显,克里辛那的酒量不如陈恒,三杯以后,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说着笑话:
“……那妻子对她丈夫说:亲爱的,我不睬它不行啊。它在吃我的爆米花呢!”
每说完一个他就开始大笑,一直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克里辛那,你小子醉了。”
“我?我没醉,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完,克里辛那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两枝细细的烟卷。
“这是什麽?香烟吗?”陈恒问道。
“不,大麻。想抽吗?”克里辛那问道。
陈恒摇了摇头,把杯子的酒加满:
“我还是喝酒吧。”
“你这只小鸡。”
克里辛那掏出打火机,他的手在发抖,但还是点着了烟卷。

俩人并排躺在两张试验台上,克里辛那抽着他的大麻,陈恒把酒瓶放在胸口,不时直接从瓶子喝一口。房间里很静,可以听到窗外呼啸的北风和雪花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陈恒……”
“嗯?”
“你想家吗?”
陈恒脑子里出现那个遥远的古城,破旧的四合院,开始衰老的父母,可爱的妹妹,雪中无人的长街……。
克里辛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可真想家啊……。”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麽和其他印度学生处不到一起吗?因为到美国来的印度学生大部分都来自很好的家庭,很好的种姓。我来自一个低贱的种姓。我是个私生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小和母亲住在孟麦的贫民区里。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做着那个城市最低下的职业-捡垃圾。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帮母亲沿街捡拾别人扔掉的废物和垃圾,回家把它们分类,再卖钱。你知道什麽是肮脏和赤贫吗?你知道你走在路上,别人捂着鼻子绕着你走是什麽感觉吗?你知道在别人厌恶的眼光里你觉自己就是一片垃圾的感觉吗……?”
“这些我都知道,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自我记事起,我母亲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从来没有上过饭店,从来没看过一场电影。她一辈子都在攒钱。希望有朝一日,能用这钱供我上大学。我功课一直很好,直接从初中考上印度最好的大学-印度理工学院。靠着母亲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和我课余打工,我读完了大学。当我大学最后那年暑期回家,从汽车站到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在街上捡垃圾的母亲。她是那麽的瘦弱和苍老,看上去象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但她其实只有四十多岁啊!我告诉她我拿到了美国这所学校的奖学金,她哭了。她坐在地上,哭了。”
克里辛那停了一会,把烟头掐灭。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麽吗?就是尽快拿到学位,然后在美国找到一份工作,把我母亲接出来。在这个社会里,别人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和种姓而看不起你,作贱你。为了这个愿望,我每天拚命工作。我甚至做了对不起神的事。你知道,我的宗教是不能沾荤腥的。但为了能坚持长时间工作,我不得不开始吃鸡蛋和肉。但愿神能谅解我,不要惩罚我……。”
克里辛那用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口气说着,他的声音在放满仪器和设备的房间里静静地沉落。
“现在该是孟麦最好的季节,莽松雨季已经过去,一切都是绿油油的。孩子们在草地上笑着,追逐着。女孩们穿着漂亮的沙丽在街上走着。可母亲还在沿街一点一点地捡着垃圾……。”
克里辛那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
陈恒支起身,转过脸去:
“我相信你的愿望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克里辛那躺在那里,满脸都是泪水。

(四)

92年的春天是陈恒记忆中最忙的一个学期。他选了三门课,白天带实验,晚上还得改作业和给学生答疑。克里辛那打算在这个学期毕业,白天黑夜地在实验室做他的论文。他俩各自忙自己的事情,相处的时间反而比以前少了。

三月的一天,陈恒上完“流体力学”,背着书包回到实验室。刚在计算机前坐下,克里辛那冲进门来,他头发蓬乱,胡子拉茬,走路也好像摇摇晃晃。
“出了什麽事了?”陈恒看着他问道。
“我母亲被车撞了!”
克里辛那站在那里,简短告诉陈恒:
前天上午,他母亲在街上被一辆飞驰的卡车撞到,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一个邻居昨天深夜打电话告诉了他。他刚去导师那里请了假。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家。
陈恒知道这个消息对克里辛那意味着什麽。他握住克里辛那的手,一手抱着他的肩膀:
“真是抱歉,我能为你做什麽吗?”
克里辛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我现在得回宿舍准备一下东西。”
当他快要出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慢慢地说:
“也许神真的惩罚我了……。”
没等陈恒说什麽,他开门走了。

一星期后,克里辛那给导师发来一个简短的电子信件,说他母亲已经去世,他正在料理后事,一星期后返美。

陈恒一直等到三周以后才见到他。星期四上午下课回到实验室,他看到克里辛那坐在计算机前。他走过去,握住克里辛那的手:
“你还好吧……。”
克里辛那没有让他说下去,握了握他的手,又继续打起键盘。
“你刚回来?”
“没有,我已经回来一个多星期了。”
陈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克里辛那穿得很整齐,浅色的衬衣,深棕色的外套,脸刮的很干净。但陈恒不知为什麽有一种感觉:他有什麽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很不一样。
克里辛那没有再说什麽。陈恒慢慢地走到他的座位。
沉默。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恒见到克里辛那的次数逐渐减少了。克里辛那开始晚上来实验室。白天在家里睡觉。这种颠倒的作息时间在既将毕业的研究生里是很常见的:因为晚上工作可以减少干扰。没有克里辛那的系上,少了很多笑声和吵闹声。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也就习惯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陈恒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有好几次晚上,他看到克里辛那一个人呆呆地坐计算机前,看着屏幕,很久一动也不动。然后穿上衣服回家了。还有几次深夜,克里辛那来到实验室,很明显是喝醉了,或是抽了大麻神志不清。陈恒几次试图和他谈一谈,但克里辛那根本不给他机会。他要麽粗暴打断他,要麽干脆沉默,不发一言。渐渐地克里辛那到实验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甚至一个星期都不见他的人影。陈恒不知道该怎麽办好,他不愿意告诉他们的导师,但又想不出什麽办法帮助他的朋友。

陈恒没有去找他的导师,导师倒来找他了。
“陈恒,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一天早上,导师来到实验室叫他。
等他跟着导师进了办公室,导师转身关上门。陈恒正感到迷惑不解时,导师按下他的电话留言机,说:
“你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吗?”
一片沙沙声后,流言机里传出一些混乱的背景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在哭,然后语无伦次地说一些不成句的单词。那人舌头僵硬,声音混浊,带很多脏字。然后哭声变成了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叫,令人毛骨耸然。最后是象有什麽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接下来是一片恐怖的沉默。
陈恒站在那里,听得气都喘不出来。
“你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没有……,可能是谁拨错了号码吧。”

走出导师的办公室,陈恒的心沉到了谷地。
他听出那是克里辛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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