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日的爱好是赌马。每到领了工资,老日就会去买马票,通常也会捎代一瓶可乐。买
回来就在厨房里,一遍喝可乐一遍琢磨,还常常让我或小张帮他选马。我们也不懂
马,就胡乱选一通。他还真照我们选得填,当然从没中过奖。这时候,老日的脸最
好看。
老日个儿不高,穿上高跟鞋,也就一米六五,并且长得很怪。唯一的特点是,一对
八点二十的小眼睛上配着一双半秃的眉毛。唯一的优点是,肤色白。三十有五的年
纪不算太老,可不大的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成地中海分布。老日笑起来还挺羞涩的。
可发起怒来,横残眉,立鼠目,恨不得把你一口吞到他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性格
鬼魅,不知他小脑袋里想得什么。但有一点,对老板老板娘那是忠诚的。大概,他
在日本是当不上大厨的,要报知遇之恩。
每每有日本旅游团来,老板娘总要把老日往前推。好让人家知道,这餐馆是正宗日
本料理。可偏偏老日还见不得人,每次都是匆匆说一句,就回厨房了。时间长了,
我们发现越是日本人,老日就越不敢见。后来听说,老日出身于北海道,有严重的
北海道口音。所以怕见日本人,尤其是东京人。
要说老日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个媳妇。老板娘老惦着给老日找个伴儿,也好安心
工作。这日,日语老师介绍来一个日本小姑娘。说是旅游来的,想留下来,只有尽
快找人嫁了。那小姑娘来餐馆帮忙,我一见,长得在日本人里绝对属中上等,身材
也不错。老日见了,脸一红。他俩倒是没有语言障碍,可除了礼貌用语,没话。
老板娘一看没戏,只好让老板把小姑娘介绍给一个比利时人。最后也没成,说是小
姑娘除了日语,什么也听不懂,没法交流。其实在比利时,这种跨国婚姻靠眉来眼
去的太多啦。过日子呗,要什么交流?
老日的住处是老板付的房租,又吃在餐馆,所以他没什么开销,每月差不多净落工
资。可老日非常财迷,有朋友从巴黎来看他,都不请人家吃一顿饭。可他老人家去
巴黎时,却吃住在那人家。最后,老板娘看不下去了,请老日朋友在餐馆吃了一顿。
奇怪,老日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
老日杀鱼,只要鱼肉,其他一概全扔。有时,我看三文鱼头新鲜,就带回家自己烧
饭吃。其实鱼头或煮,或烧,或蒸,都挺好吃,还能做鱼头豆腐。老板娘知道了,
倒也无所谓。她说她怀孕时,吃了太多的鱼头,都吃顶了,可老板喜欢吃鱼头。老
日又不会做,就叫我做。
说了好几次,我抹不过面子,就着厨房里现有的材料,用鱼头和香菇,榨菜,和着料
酒清蒸。做好了,老板一尝,大加赞赏。连说好吃,要我常做。得,这下可好,我
给自己多找了份工作。
老日杀鱼挺麻利,可弄别的就不行了。比如剔鸡,看他满脸痛楚,嘴里念念叨叨的。
弄得满世界都是鸡,也没剔出多少鸡肉来。老板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也无可
奈何,除非她自己进厨房。
老日就做生鱼和寿司还行,别的就将就了。小张是西安人,不爱吃鱼虾,喜肉类。
她说,一顿没吃肉,就跟没吃饭一样。我哪,那时也不太喜欢老日做的鱼,老有一
股腥味儿。所以老日给我俩做饭,都是炒中国菜。也就是放点油,锅里烧烧,再加
酱油。有时也炸点东西,反正还能吃饱。
一年一度的圣诞又来了。这次,老板娘给我和小张包的是意大利的围巾。老板娘的
眼光还真不错,我和小张都很喜欢。
忙完新年,我和小张都在布鲁塞尔学习了一年半了。课都修得差不多了,我们都需
要写论文。小张是学MBA的,她得看很多的书。而我学通讯,要做一个project。时
间对我俩来说都紧张起来。
这时,我俩都非常怀念刚来时没什么客人的时光,可偏偏餐馆生意转好起来了。老
板娘决定把现有的吧台改装成寿司吧,另外重建一个小吧台,专管倒酒水。这样,
我和小张的工作空间大大缩小了。并且上菜和倒酒水不在一处,咖啡机也还在原处。
而且,新吧台太小,放不下所有的茶杯,酒杯。我们只能先放一部分,用完再拿,
工作量激增。我和小张都感到,比原先累多了。
寿司吧建好之后,老日穿上洁白的工作服,手持日本刀,隆重登场。虽说没什么客
人,可老日每天也得做一圈寿司摆在寿司吧里。每天老日负责收拾寿司吧,别的都
还由我和小张管。随着一天天地过去,我俩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我们是来念书的,可天天陷在这日餐馆里,没有足够的时间看书。眼看岁月流逝,
这不是自毁年华吗?可是现实是,不打工就没法生活下去。嗨,两难啊!看看周围
的学生,也都是边读书边打工的。有些人甚至以打工为主,念书只作为维持身份的
手段。还有的人,整天琢磨着,怎么也开个餐馆或外卖店什么的。
二月份时,我终於从我导师那要来我的论文题目。其实自己出题也行,可那时,以
我自己的水平根本没办法找。反复看着题目,就是不解其意,还得跑去问教授。
等我终於弄懂了教授的要求,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教授的题目是,要我做一个程序模
拟一个通讯协议的运作。这个题目可大可小,全看模拟的细致程度。要求很模糊,
所以设计时,还得反复跑去问教授。
我又没有编程的经验,有些问题根本问不到点子。再加上语言障碍,真是困难重重,
举步唯艰。那阵子,我睡得很少。夜里常常做梦写程序,醒来很累。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我陷入困境之际,我找到另外一个有编程经验的同学。虚心向他请教,收益非
浅。
在比国的留学生,学成后,要么开餐馆,要么回国。很少有人能在比国找到工作,
进入社会。那时,国内的经济还没有现在这么火。因此,大家包括很多上海人,都
很向往美加。
又迎来明媚五月,我也在朋友的鼓动下,去美国大使馆办理旅行签证。去时,根本
没想能不能签成,反正签过了,也算有个交代。到了使馆填好一张表格,就开始排
队。那天人特别多,等把我的护照收进去,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我赶紧给小张打
电话,请她代我打工。她答应了,并让我完事后告她结果。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真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去询问,还需要多长时间。一个工
作人员告我,一会儿就好。我转念一想,大概有戏,不然,怎么会等这么久。果然,
很快有人拿着一打护照,从面走出来,一本本的叫名字。当叫到我时,那人不知何
故,用力把我的护照往桌子上一摔。
原来,所有叫到名字的人,全部得到签证。当时,我也没有特别的激动,只觉得还
挺顺。噢,对了,我带的钱还不够。赶紧打电话,让人送钱来。总算把这个宝贝签
证办下来了。
回到家,马上打电话告诉小张,听声音,她很羡慕我。后来我才知道,她刚来比利
时时,就去办过,但没有得到。
静下心来一看,签证截止到八月。也就是说,我最晚八月得启程,否则签证作废。
现在都五月了,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不能赶完论文?想想,也别多虑了,尽最大
努力得了。
接下来,马上找老板娘辞工。说明情况,老板娘答应得很痛快。倒是老板听说后说:
“小苏,走之前来餐馆吃个便饭。”
老板娘马上说:“小苏忙,没时间。”
可能老板娘还记恨我闹加班费的事。
有幸,在我离开餐馆之前看到了老韩。和老韩告别时,老韩说:“如果你愿意留在
美国,那里有一堆人可以帮你。”
后来老韩的话还真应验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终於,程序有些眉目了。这时,又遇到英文写作的问题。而且那时,
我连Word Perfect的软件都不会用,就徒手写,再敲出来。cope,paste,bold就把
我弄懵好几天。还有文法,拼字一大堆的麻烦。学校的计算机房,晚10点关门。
时间不够,就自己买来计算机,在家夜以继日地干。
那个时候,只恨时间少啊。有时,想稍微休息一下,结果一倒下来,就呼呼睡着了。
一觉醒来,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起来干活。时钟对我已经没有意义,除了饿了,困
了,都在争分夺秒。有时,脑子里空空的,或者乱乱的,就出去走一走。
好不容易,七拼八凑出一篇文稿。拿给小张先过目,因为她是学英文出身。她说,
你写得多是中国式英语,结构也不大对,恐怕得大改。这下可完了,我根本不会改。
小张自己既打工又念书的,实在没有时间帮我,现恶补英文也来不及呀!硬着头皮
去求导师,可我的导师兼职好几份工作,根本见不到人影。
万般无奈下,想起美国的朋友。电话求救,并email文稿过去,邮寄都怕来不及。那
边英文是过关了,可专业不懂,只好电话里逐字逐句地解释。那时电话费还很贵,
这一下子就是好几千美元。
关键的七月来了。交论文的前夜,我还在彻夜修改。好不容易交上去,马不停蹄地
练演讲。答辩的日子终於到了,穿好套装,战战兢兢上了讲台,十五分钟的时间那
么漫长。都忘了讲了些什么,好像老师们都没太好意思提问题,就疑疑惑惑地下来
了。后来,当然是幸运地通过了。
当得知毕业了时,真是高兴啊,一种精神上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如愿以偿的欣
慰。终於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终於能够好好做顿饭吃了,可以有时间出去看
看比利时的大好河山了,终於要去向往以久的美利坚合众国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轻松愉快和依依不舍。比利时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美丽国家,就要
和你告别了,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印刻在我的心里,成为我人生的宝贵财富。
比利时,我会永远记得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