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Boulder又下了大雪。今天,金灿灿的蒲公英又一丛丛地钻出来了,这里的蒲公英长得可野蛮了,记得去年秋天我刚来时就惊叹不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片大片的、粗壮的蒲公英。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很多草坪吧。小的时候还总喜欢把结成小绒球的蒲公英拔下来,吹……不过现在反而很怜惜草木,看到花开花落都震悼于心,不用说去攀折它们了。有一次我在赞叹蒲公英的时候,旁边的两个美国朋友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不认为它们是花,因为太多了,到处都是,不值钱,我们叫它“野草”――weeds。
早晨在等公车的时候,看见脚底下有一丛丛的小白花,是荠菜的小白花。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想起了小时候在北京,和妈妈一起在春天的时候到香山挖荠菜,回家以后就是香喷喷的荠菜饺子。有时候家门口也有很多,我们也在门口挖。不过估计美国人是不吃它的。很多人,包括中国人自己,都讽刺中国人什么都敢吃。到这边一看,美国人真是什么都不吃。我们认为的美味,比如荠菜饺子,皮蛋瘦肉粥,还有很多人喜欢的臭豆腐,凤爪,他们见了估计都会昏过去。前些日子,我的女房东买了一本关于中国的漫画书给她的小孩子看,大概里面说到了皮蛋和臭豆腐吧,她用一种很夸张的表情来向我求证,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吃?我想,你还没听说过宁波人的臭冬瓜,和几十年前的观音土呢。
中国人什么都吃,从另一方面说也是因为在艰苦年代里,可吃的东西太少了,所以臭的,霉的,野菜,树皮,草根,观音土,动物的内脏,都吃。以前妈妈给我讲过3年自然灾害时候,重庆一些地方把河沟里的水藻捞起来,发酵,用以充饥……这些,也许是美国人永永远远没办法理解的。
这是一个从诞生时就无限繁荣的国家。多数居民无限的幸福和享受。没有大的本土战争,没有遭受过侵略,不曾有过严重的饥荒和大批的流民。无限的繁荣和机会,也使他们中的许多人无限的娇气和骄傲,这一点,我这一年在读书和给美国大学生上课的时候,体会非常深。
就拿房东家里的两个小孩子来说,上学走路不过六七分钟的路程,家长天天开着坦克一样的SUV接送,平时也不敢让他们单独在家,无论去哪里都要带在身边。家里的玩具真是可以装满一卡车――几乎都是中国制造。他们说,中国有廉价劳动力呗!然而很多中国制造的玩具,商标上也都标明是韩国、美国或者日本设计,公司也都是这些国家的。这边的学生有时候集会抗议在第三世界开办“血汗工厂”,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他们有深刻的理解。
我想起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都要工作,生了病不能去幼儿园,也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多数中国家庭大概都是如此。从一年级起,我就开始自己步行上学,那时候谁不是如此,放学的时候,那么危险的马路,大家就拉着小手排队走过去。我们这里还是城市。不必多说农村的情况了,有多少人连学都没得上,连饭都吃不饱。记得上次去Colorado Springs,I25高速公路正在修,看见路上不大的石头,工人都用推土机来铲。这样大小乃至更大的石头,在中国都是民工来背的。
这些事情,偶尔跟美国人谈起来,他们都觉得难以置信。有时候和社区的中国人有些来往,很厌恶其中一些人的品行。但是气平了回头想想,人家也是不容易,异国他乡,长期为了生存发展而辛苦挣扎,受够了白眼和排挤,有的人自然也逐渐变得自私冷血。
我们的邻居在门口莳花种草,尤其对几株郁金香下了很大工夫。因为最近常常下雪,她把那几株郁金香都移到屋子里去了。科罗拉多高原天气多变,在下暴雪的时候,连灌木都给雪压得趴下了,蒲公英呢,有时候我拨开一呎多厚的雪去找它们,它们都是枯黄的死一样的颜色,伏在泥里,雪里。
不管怎么说,中国人还是一户户一群群的在北美落地生根了。虽然很多人还在卑微地,乃至卑贱地生活,被践踏,不被认可,就像荠菜和蒲公英的命运一样――然而也就像荠菜和薄公英一样,就连高原的雪也不能使他们灭绝,一棵棵的,一丛丛的,遍地都是。
中国人的苦难和中国人的韧性,有几个民族能理解?就像在开着暖气的室内的郁金香,永远无法理解雪地里的蒲公英和荠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