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爱看山水的,自古就和山水结下不解之情缘。何以故?孔夫子一言以蔽之: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当然有了孔夫子的这句话,原先并不乐山好水的同学们,也装模作样的乐好起来,比如在办公室或客厅显眼处挂上副山水五六的,再比如节假日在名胜古迹熙熙攘攘游山玩水的。 )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涧水之边,南山之下,先人依山傍水, 建筑屋舍,养育子孙,兴家立业, 演绎出华夏绵延不绝之文化。去了山水,中国文化就去了大半。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一句悠然见南山,顿时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可谓旷古绝今。苏东坡在西林寺横看侧看,远望近瞻,琢磨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 也算一奇。陶苏两位乃一玄一理。看山看出欢喜心的,非辛稼轩莫属: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 见我应如是. 稼轩的词得小心的读,他的欢喜心后面也许还安着其他什么心也未可知,就如他嚷嚷着秋天好凉快啊的时候一样。
看水看出些门道者,当首推老子。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似乎是对孔圣智者乐水的最好注解。老子毕竟是哲人,言简意赅,看出了门道,但是没看出热闹。这点还得看孔夫子的。
荀子(宥坐篇)记载: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
孔子曰:
夫水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
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
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
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
主量必平,似法。
盈不求概,似正。
淖约微达,似察。
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
其万折也必东,似志。
是故见大水必观焉。
好家伙,似德,似义,似道,似勇,似法,似正,似察,善化,似志,一口气下来,恰如滔滔江水,慷慨激昂,好不痛快, 好不热闹!。夫子见大水必观焉的习惯,也成为中华仁人志士之表率。当然,孔夫子在多数时候不是这么口若悬河的。口若悬河倒是孟子和荀子这两位的风格。孔圣最著名的观水后感仅一句九字而已,所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要说山水通吃者,当数宋代的青原惟信禅师。一日,禅师道白: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祇是山,见水祇是水。大众,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有人缁素得出,许汝亲见老僧。
老和尚最后撂下一句“有人缁素得出,许汝亲见老僧”,似乎以为他的问题一出,从今往后就可清闲自在无人来扰了。不料他的看山看水,虽然不如六祖那首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来得流行(普及到公子小姐谈情说爱之余也好无一物一把这种程度),能缁素一番的人历来不少.现在更是越来越多,不信的可以古狗一下看山看水即知。这些人有没有去亲见老僧不得而知,想来应该没有,不然老僧可能不得不坐脱立亡,去亲炙弥陀了。
俗话说,流行的并非就是好的,好的并一定流行。惟信老和尚的看山看水流行了,总有个中的原因吧?上面说了,中国人喜好山水,这大概是个主要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从山水到不是山水再到山水,这种感觉,这种类似的历程,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体验,于是和老和尚产生了共鸣。
是非是这个过程并没有神秘可言,这在黑格尔的哲学里被称为否定之否定规律。黑格尔以为人的认知,特别是对绝对理念的体认,是需要经过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后来,唯物辩证法的同学们进一步把否定之否定规律推广为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之一。当然,黑格尔比惟信禅师要晚了5-6百年。
最早起用是非是这个认知规律的人,就是释迦牟尼佛。金刚经中,佛陀一路尽用肯定否定再否定的逻辑来遣相破执,指示真实,比如:
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
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须菩提! 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等等。
能自觉应用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来认知事物固然难能可贵,但如果以为这就是禅,那就有点小觑佛法小觑禅宗了。不然,黑格尔,马恩,先帝都可算在禅宗法师之列。这一认知规律还只是指月指而已. 以指为月,则大谬矣。
回到惟心法师的看山看水。如果老和尚问的仅仅是大家是否理解这一认知规律的话,那么他也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小野狐。但有迹象表明,老和尚可能还真不那么简单。老和尚的独白中有两处关键,费人思量。一处是”有个入处”,另一处是”得个休歇处”。如果有人也能找到这两个关键之处,那就真可以亲见老僧,缁素一番。如何找?可以追循老和尚的足迹,他找了三十年,咱们怎么着,也得先化上个十来年。
如果没有这等耐心,那就不要硬拖着惟信法师看山看水,打扰他老人家的清静。如果非得拉,那就拉上孔夫子吧。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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