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玛丽 (三) 桦树 我们宿舍楼斜穿过Hilgard大街,有一座小小的天主教堂,每天傍晚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就让我回想起幼时读翻译小说常看到的描写,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是在秋天里。 玛丽每周都要去这个教堂做礼拜,如果没有别的教友陪伴,她就会请我拉着她去。我好奇心强,喜欢看不同的事物,神父嘟嘟囔囔说什么没听懂,就一张张教徒的脸望过去,如果见到长相特别或生动的面孔,我的目光就多停留一秒。可能有个修女专门照顾玛丽,每隔两天玛丽都要给这个Sister打电话,比打给她妈妈的电话多多了,什么大事小事都诉说,非常不可思议。 玛丽虽单纯清澈,但依旧充满着神秘感,似乎永远不能触摸到她的内心,我总在想为什么,结论还是由于她无眼睛之故。 我们生活里新结识人,你瞟一下儿他的眼睛,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做出判断,皆因眼神直通心底。人常说的眸子不能言其正,意思就是歹人眼里出不了正气,而温和的眼神,较容易使他人放松心智。我看不见玛丽的眼睛,就找不到感觉;玛丽看不见别人的眼睛,就不必为他人的目光而活,这点上她比我幸运,她拥有更多精神上的自由。我常常看见玛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不出声地微笑,沉浸在思想中,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不动窝,如果换成是我坐着,大家肯定会觉得有毛病。 当玛丽心情愉快的时候,她一定会坐在床边,双腿搭拉在床护栏上前后地晃,手里抱着袋巧克力,大包的,一块接着一块地吃,边吃边乐,直到全部吃完;情绪低落时,她也是拿着巧克力吃,不过双脚放在地上,神情颓唐。她读书很努力也十分不容易,比如说,她的每一本科教书,都要被送出去翻译制作成盲书,盲书很大很沉,四寸厚,不翻开的平面积就像一台十八九寸的手提电脑那么大,而且一本普通的书翻成盲书就变成了好几本。 隔三差五,就会有人会来一大摞盲书,堆在屋里小山一样的高。另外每天有一位名叫茱莉女学生会来宿舍给她念书,玛丽缩肩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地听,手指像弹琴似地在腿上搭拉拉地敲,敲的样子又好像是不耐烦。 经过了一段磨合,玛丽和我的相处逐渐融洽,我的英文口语也长进迅速。我十分忙碌,在宿舍的时间很少,晚上回来时已经累得半死,尽管我很不习惯屋子如此的脏乱,进屋后需要一跳一跳地找落脚的地方,但因实在没时间清理,也就视而不见了。不过我心里每天都在发誓,下个周末一定要做大扫除。 在屋里,我最怕的事情和玛丽最怕的事情不同,我怕睡觉时开灯,但凡有一点光亮都无法睡,我就如实告诉玛丽,她很痛快地说没问题,对盲人来讲,尽管也许他们有光感,但差别不大。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是植物系的巨大花园,很深也很漂亮,外面看不见楼上屋里的情况,所以天气不冷的时候,我们熄灭了灯,不拉窗帘并留一扇开着的窗户。玛丽每天晚上洗完澡,都会很奇怪地站在屋子中间,光着身子,沉思默想一会儿,有时还幽幽地哼着歌。 开始我很不习惯,就把脸转朝着墙,闭眼入梦。 那一夜,是十五月圆之时,我闭灯躺在床上,看见高高的月亮柔和明亮,光从窗外流泻进屋里,干净的清明。窗外树木婆娑,我心静如水。扭过脸,又看见玛丽裸露地站在黑暗里,柔软的长发披落肩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轮廓,长长微颤的睫毛,我感到了惊人的美丽。她的皮肤雪白,乳房丰腴饱满,腰肢不似那种中国男人喜欢的小细柳腰,也不似当下流行的排骨瘦,而是均匀宽厚,大腿修长壮硕,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拉斐尔画中的那些圣经里的女人。我原本以为那画笔下的女人都是夸张,现时里不会有人长得那么完美,而此时此刻亲眼目视着凝神的玛丽,真正是圣洁无比,就好像翡冷翠街头一座伫立的汉白玉塑像。我惊在那里,大气不敢出,心跳急促,美得不忍再看,我轻轻地把毯子拉上额头,遮住了眼睛。 突然,我脑海里浮现出美国超市里又大又漂亮的红苹果,来美国之前我见过最多的是半青不红但酸甜好吃的小国光。于是,我悄悄乐了。 玛丽不在乎灯光,但她很在乎声响,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那时没有电脑,我又没完没了地要写paper,需要打字,而且大多是在晚上。我用打字机不熟练,还经常打错,花去了很多的时间。有天深夜,我正在打一篇第二天要交的文章,可能是听着实在太烦了,玛丽从床上一跃而起,摸摸索索地走到我桌前,说:“桦树,你念我来打怎么样?” 只见她特别利落地摸到一张白纸,卷入打字机,然后开始打,手指速度之快,我念完一句,她就已经打完了一句,从头到尾,十几分钟的时间。 最后,她对我说:“第一段第六行的第十三个词,convey我打错了一个字母,是e不是i,你帮我找到,改过来”。 我赶紧找回去一看,真的是那样,我佩服死她了。 然而,就在我们和睦相处的日子里,突然爆发了一件彼此谁也没想到的大冲突。 (未完待续) (从这篇起,文章题目改为《我的室友玛丽》,“我”的部分就免写了,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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