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亚往事 (小说)(1) |
送交者: 醉竹 2004年12月28日07:02:33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1)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晚上, 在乔治亚州的那个晚上, 我和她坐在河边的野葡萄藤下. "他说, 他说......" 她还是说不出来. "他说他老婆...... " 她终于说出来了: " 不 - 理 - 解- 他. " "他的老婆不理解他?. " 我悚然一惊, 站了起来: " 美国也有这种废话! 这种废话在中国早就成了笑话! " 月光如水, 泼在乔治亚州的野葡萄藤上, 也泼在她五官精致的一张脸上, 像暗影沉沉的雕像. (2) 她叫菲丽亚(FEYLIA), 来自遥远的非洲. 第一次同她见面, 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她有中国人的血统. 这个黑白混血儿. 典型的西方人的轮廓. 皮肤黑得不彻底,是那种清亮温润的橄榄色. 一对眼睛大得惊人, 也亮得惊人, 像什么? 像接近长方形的黑宝石. 满头的小辫子一路顺下来, 下端缀了晶亮亮的珠子, 一转头, 晃当当地响. 与她相识, 是在校园的小河边. 常听人说, 那儿时有天鹅出没. 一日忙中偷闲, 正好闲逛到那里. 哪来的天鹅啊, 除了一群聒噪不休的乌鸦, 上下翻飞. 迎面看见有人手提篮子在采果子. "这东西吃了不闹人? "我上前了两步, 满心是奇. 我刚来美国就被人提醒过, 树上的果子绝不要乱来. 校园内的果树也不少, 除了认识的枇杷和桑葚, 还有后来知道的无花果, 其它的哪敢乱吃. "这是野葡萄, 能吃的. " 她抬起头来, 好明朗的一张脸, 我正在胡思乱想如果她的肤色换成纯白色, 会不会更迷人, 满篮子饱满翠亮的果子已经冲进我的眼睛. 这是乔治亚州的野葡萄. 她告诉我, 英文叫 Muscadine. 春天开翠绿色的小花儿, 除了蜜蜂和蝴蝶谁也不会在意. 等到八月开始结果, 无论是乌鸦还是喜雀, 都给引来了. 果子刚开始是青绿色的, 但也不酸, 等变成铜黄色时, 味道就同蜂蜜一样甜了. 我一边听她说, 一边看那些盘条错节的野葡萄藤, 死打烂缠, 缠得大树脱不了身, 出不了气, 像一群不要命也要把你搞死的疯女人. 我挑了一颗深色的尝, 皮特厚实, 刚入口时清甜, 后来就酸涩了. "干吗不等到果子熟透时再采? " 我问. "这种青绿色的, 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做蛋糕, 野葡萄蛋糕 (Muscadine Cake ). " 她笑道: " 乔治亚州的一道风味甜点, 曾在朋友家中尝过, 一尝就忘不了. " 她是大学商学院的学生.市场管理专业, 目前正想找个室友作伴, 否则夜深人静, 听见风过树林哗哗啦的声音, 她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以为鬼在追她. 我一听, 心中暗喜, 我一直想从校外搬到校 内. 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立刻带我去看房子. 房子就在附近, 离SHUTTLE (校园巴士车站) 也就两分钟的路程. 那是栋典型的两层楼公寓, 红墙灰顶, 四围林深树密. 菲丽亚的房间在二楼, 有雕花铁栏的阳台, 站在阳台上 正好可以看河景, 野葡萄的叶子绿得像刚喷过新漆. "房子本来五百美元一月, 如果你愿搬来, 就付我两百块, 水电都包了. " 她说. 真够豪爽大方的! 那一天 , 我当她的助手, 先把野葡萄洗乾净, 放进搅拌器里打碎, 再过滤, 碧绿透明的液体, 像融化了的玉. 鸡蛋和牛奶, 还有超市买来的蛋糕粉, 最后把它们统统搅混在一起. 黄昏的时候, 野葡萄蛋糕出了炉. 满屋子夕阳的光, 夕阳的光也变得清甜芳香. 具体一点, 菲丽亚来自非洲的刚果. 刚果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 官方语言一直是法语. 菲丽亚的母语自然也是法语.她告诉我,她还能说家乡的土语,大概就是我们指的方言吧. 我说这有什么了不起, 我除了讲中国国语, 也会讲地方土语. 没多久, 她把她家人的相片给我看. 她母亲是个金发女郎, 年轻时长得像明星; 父亲是个典型的非洲黑人, 虽说貌不惊人,却也文质彬彬. “你爸是怎样追上你妈的?”我问. “我爸是刚果政府公派的留学生,在巴黎与我妈一见钟情,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她眨着一只眼睛问我. “不是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就是凯旋门下,至少也要浪漫多情的地方.” “错了, 在巴黎的一家中餐馆, 两个人都爱中国菜.”菲丽亚说. "真的? " 菲丽亚点头又道,她父亲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把没上过大学的母亲迷得疯疯颠颠,虽然外祖父外祖母强烈反对,两个人还是定了婚.她父亲毕业后任职刚果中央政府,年青有为,很受国家器重. 七十年代中期, 还随同国家领导人访问中国, 受到中国政府的隆重接待. "真的吗? 你父亲真的见过毛主席? " . "毛主席请他们吃国宴, 有一种汤,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三种颜色, 互不混淆, 一个颜色一种味道. " "奇了, 世上有这种汤! 不会是果冻吧? " "我父亲吃了近百个国家的盛宴, 难道还分不出果冻和汤? " 她忽然一脸的坏笑: "我父亲还说, 你们毛主席看起来很厉害, 笑也厉害, 不笑也厉害. " 我们两个都笑了. 她喝了一口咖啡, 继续讲她家中的传奇, 她父亲娶了母亲, 很快把母亲接到刚果, 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因为两个人都爱吃中餐, 家里还请了个中国厨师. 我偏说不信,她说真的. 她父亲的外曾祖父, 就是一个中国人 -- 也就是菲丽亚奶奶的祖父. 一百多年前的岁月了. 想图谋推翻皇帝, 行动失败, 不幸遭到追杀, 慌不择径地跳上一艘不知开往何处的大船, 一路千辛万苦, 辗转到了一个陌生的大陆 -- 非洲大陆. "慢! " 我听懵了. 我得静下心来细算. 她的祖先可能是清朝时代的人.可她偏说那个皇帝是个女皇帝, 清朝哪有女皇帝? 总不会是武则天时代的人? 我跟她辨了很久,谁也不服谁. 一日清晨我梳头, 我恍然间大悟, 那女皇帝莫非是慈禧太后?后人不懂中文, 东传西传,传走了样. 再细细想去,那菲丽亚的先祖, 没准就是追随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某个先驱, 戊戌变法失败后, 逃难天涯, 到了非洲. 他的子子孙孙变了颜色, 从此不再说中文. 上帝真的搞笑. 看菲丽亚的脸和头发,哪有半点中国人的影子. "我的那位中国祖祖, 奶奶家的墙上挂了他的相片. " 菲丽亚嘻嘻一笑, 伸出长长的手指, 滑过脸皮, 把眼睛往上撑, 撑出了京戏中的丹凤吊眼儿, " 他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 朝上走的, 英文叫杏仁眼 (Almond Eyes), 我奶奶就有一对这样的眼睛, 中国人的眼睛, 你的眼睛." "胡说, 我的眼睛才不是这个样子. " 气死我了! 我从小就臭美, 自以为天生一对秋水眸子. 她这个白痴, 把中国人的眼睛全部混为戏剧中的吊梢眉眼儿. 就算放在古代, 丹凤眼和杏仁眼也是全然不同的, 比如王熙凤是丹凤三角眼, 薛宝钗是水杏眼, 还有《老残游记 》 里面的王小玉, 那双眼睛如秋水, 如寒星, 如白水银里 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我能跟她说吗? 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3) "你心理素质太弱, 得加强锻炼. 莎塔就比你好, 怎么说她她也不会生气. " 菲丽亚低下头, 在厨房的水漕边洗葡萄. 中秋刚过, 河边的野葡萄变黄了, 更甜了. 这一天我们采了两大篮子, 她说要做野葡萄果酱. 她回头对我一笑: " 呆会儿莎塔要来, 带来她家乡的咖啡(Kenya AA) , 我们用法国咖啡壶(French Press )来烧 , 那味道你没尝过吧, 像天堂. " 莎塔是菲丽亚最好的朋友. 来自非洲肯尼亚, 皮肤黑得像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午夜. 我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第一次见面, 话没说两句, 她就向我要捐款, 说什么捐给非洲失学的女童. 我大方示穷, 没钱就没钱. 她巧如舌簧没有停息: "请捐吧, 捐吧, 你做了好事, 上帝会保佑你的, 孩子们会感激你的. 到了年底, 我会给你免税单子的." 笑话, 我一个穷学生, 每年政府都要退税, 还需要她的免税单子? 菲丽亚后来告诉我, 莎塔的家很富裕, 祖父在当地经营一座极大的园子, 咖啡种植园. 那园子受到政府的保护和支持, 每年出口大量的咖啡到西欧和北美, 赢巨额的利润. 你说这莎塔是个什么东西, 家里这么多银子, 不帮助非洲失学女童, 居然盘算穷人的血汗. 慢慢我发现, 美国的非洲留学生结交的也是非洲留学生,什么苏丹,坦杉利亚,象牙海岸......好像他们天生就爱聚堆 -- 虽然来自不同的非洲国家, 却把非洲当成一个共同的大家,学校还成立了"非洲学生联和会". 黑人的团结是出了名的, 想想美国的黑人,他们上下同心, 拧成一捆绳, 争来了那么多的权力和福利, 现在谁还敢小瞧他们.再想想我们中国人, 本来在美国的人数就有限, 可在一些中国社区里,还分出什么北京同乡会,广东同乡会, 福州同乡会...... 有意无意地将中国人来一个'四分五裂'. 其实也不怪,中国人总是那么看重血脉情缘,同根同源, "亲不亲,家乡人. " 但是看看人家非洲国家的黑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却把非洲当作他们共同的大家,而我们既然都是中国人,又何必分得那么细致认真呢?有人曾自以为是地分析,那是黑人太笨,他们必须群居才能生存下去,而中国人太聪明了,就是一盘散沙, 他们在美国也一样能够活得潇洒自在.说这话的中国人, 多半是在餐馆打过工, 受过美国老黑的气. 我后来也深有体会. 话说远了,现在我必须回到正题上. 菲丽亚和莎塔因为同在一个系, 常常形影不离, 温习功课也好, 吃晚饭也好, 都喜欢缠在一起. 我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搞同性恋, 如果嫌我晃眼睛, 我可以搬家. " “你搬家了, 我们好给谁看.” 二人大笑 我没心思同她们玩笑. 我一如继往地读书,做学校的GA (研究生助理),打餐馆的工, 很难有整天的时间躺在家里. 公寓对我,只不过是吃喝拉撒的地方. 每周的星期五下午, 我还得去中餐馆打工. 那天从家里出发前, 看见莎塔正在菲丽亚的头上鼓捣, 原来是在编辫子. 她们黑女孩总是编不完的辫子, 长长的, 一绺绺披在身后,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漂亮, 算是一种传统的黑人发型. 有些黑人的头发天生长得很奇怪, 软软的,一蓬蓬的,像一团凝了胶水的乌云. 忍无可忍, 生到两寸左右再也不长了, 急得死人! 怎么办, 他们借来漂亮的假发,把它同真发编在一起, 再分梳成一缕缕的小辫, 那就真假难辨了. 小女孩为了漂亮 , 辫子的下端还系上了斑斓的珠子, 响当当的像音乐. “干吗不去店里打理?”我问菲丽亚. 她微微仰起头,抱着双膝坐在地毯上, 莎塔在她的身后一搭一搭地编辫子, 动作慢得像雕花,我看着都急,恨不得走过去取而代之. “知道店里要多少钱吗?”莎塔眉眼儿都不抬. “不算小费就要七八十, 若碰上新手做, 做出来的头发像堆野草. ”菲丽亚慢悠悠地扫了我一眼, “我们相互编,成本只花两块钱.” 我知道她说的成本. 低下身子, 顺手拾起了地上的一袋假发, 隔着玫瑰红的玻璃包装纸,那一串漆黑的假发在我手上'咯嚓,咯嚓'地响. 我又翻过背来, 一串幽蓝色的字母滑进我的眼睛 -- "Made in China" -- 真的, 我彻底服了! 这中国的商品, 简直是无微不至,无孔不入, 连黑人姐妹的头发都算计到了. 晚上十二点半,我打工回家. 推开门, 我的老天, 她们的辫子还没编完, 这没完没了的, 马拉松的长辫子. 我看着都累, 半躺在地毯上,一边数打工的小费,一边同她们瞎聊. “今晚是周末, 你该挣了不少吧?”菲丽亚对我眨了眨眼. 周末客多, 生意好, 我们的小费也好. 只是累得像半死的老狗, 中间还有几桌客人打铁, 没有小费, 全都是老黑. 有拖儿带女的, 蓄空了肚皮安心来吃你的自助餐. 中餐馆最怕的就是这类人, 桌上的盘子堆得像座大山, 鸡翅膀啃一口就扔, 大盘大盘的虾和螃蟹, 老板看着都心痛. 红的黄的, 油的黏的, 桌面地上一样的狼藉. 一个不留神, 一群小老黑突地冲出门去. "逃单的黑鬼, 还不快追. " 老板 惊极而醒, 像子弹射了出去. 可哪追得上他们, 简直就像一阵黑风刮过, 霍拉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 妈的, 全是跑一百米的好料子, 万不该到我店里来打劫啊. 应该去奥林匹克给美国升国旗. " 老板一边长长苦叹, 一边又摇头晃脑哼起了美国国歌, 好像真有星条旗冉冉升起. 旁边一位蓝眼睛客人安慰他: " 没错的, 等他们在奥林匹克拿了金牌, 他们一定会感谢中餐馆对他们的培训. " 老板定定打量了蓝眼睛两秒钟, 突然大叫道: "你不是警察吗? 你上次身穿制服来吃饭, 我给你了八折的优惠, 你脱了这身皮就不帮我抓坏人了? " 我一想就发笑. 但没有与她们分享这个故事, 因为她们也是黑人, 黑人和中国人一样, 都是特别敏感的民族. "你一晚上挣了一百, 发财了, 你得请客. " 莎塔阴阳怪气地笑. “我发财?”我笑道:“我要是发财了,就坐在家里编马拉松辫子, 谁愿意去餐馆看那些死人的脸色.” 我能同她们比吗? 她们的家在非洲不是大款就是高干. 在非洲的某些国家, 其贫富悬殊, 贪污腐化, 令世界也目瞪口呆. 我不想多说. 我只知道他们从不操心自己的学费生活费,每个夏天都飞回家去看望父母. 当然,他们偶而也会出去打打工, 看看外边的稀奇, 顺便挣点儿零钱买花带. (4) "别忘了, 我早备好了几罐子野葡萄果酱. " 菲丽亚的辫子突然松了, 装饰珠子掉了一地, " 你敢肯定吗? 他真的要来?不是说他医学院的课程相当重, 周末也在努力? " 我的周末也在努力. 我也没有时间去同他们去瞎玩. 第二天上午我在系里的机房完成作业,下午去学校图书馆帮教授查找资料(一份研究生助理工作). 我打心眼羡慕她们生在富裕的家庭, 才消费得起这份闲情. 那学期我因为选课太多,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像一个心慌意乱的消防员,好不容易灭了一处火,另一处又燃了起来. 捱到半期考试后,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时候,发现菲丽亚不对劲了, 整日心不在焉,一会儿朝天傻笑,一会儿又对地发呆, 好半天抬起头, 又唉声吹了几口长气. “有了情人?” 我随口一句玩笑, 她的脸红了. 微低下头, 她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身后是深秋湛蓝的天空, 空气莹澈透明,不远处的野葡萄藤和树, 叶子大都黄了, 风哗啦啦地吹过,只见无数金黄的铃铛在摇. 他叫杰克, 医学院的学生, 二人曾在PARTY 上相识. 那一天, 她把他带回家来. 杰克有高阔的身架子, 轮廓分明的咖啡色脸, 够得上帅哥的级别. 午后我们三个人去河边散步. 秋末的天了, 葡萄藤上还有葡萄, 黄褐色的果子, 熟到了尽头, 散出醉人的甜香, 勾来一大群狂喜的蜜蜂. 我肯定这是最甜的葡萄, 说还不快采. 他说不要采, 这个时候的葡萄都霉坏了, 吃了会闹肚子. 我不相信, 他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 他孩提时代的房子后院, 也有这么一大片野葡萄林, 他从小就是伴随野葡萄长大的, 美国的野葡萄. 菲丽亚柔声附和: "杰克你是美国人, 当然知道得比我们多. " "他是美国人, 知道得比我们多, 可别忘了他说他的家乡是在波士顿, 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会生Muscadine这样的野葡萄? " 私下我同菲丽亚辩: "他显然是在说谎. Muscadine只长在美国的东南地区. 这个人一出口就骗人, 你得小心! " 菲丽亚一转身就把我卖了. 杰克大大歪歪对我一笑: "波士顿确实不产野葡萄, 我承认说了谎, 但是那天的葡萄上下到处是蜜蜂, 我怕我心爱的女友被蜜蜂蜇了, 所以编出这个故事吓唬你们, 别碰野葡萄. " 骗了人还有这么一捆理由. 我实在忍无可忍, 等他前脚一走, 我对菲丽亚是忠言和谗言一起奉上: "你和他交往这么久了, 他带你回过家吗? " 见菲丽亚低头不语, 我更来劲了: 肯定有问题! 美国的老黑最爱撒谎, 我在餐馆打工, 常见老黑乱报年龄. 知道为什么吗? 自助餐馆的规定, 小孩的价格是根据年龄来计算的. 孩子明明都是四五岁的光景了, 当爸当妈的还报两岁, 两岁免费白吃啊. 记得有一次, 一个小黑女孩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我已经四岁了. 那当妈的居然朝她女儿狂吼: 你脑子怎么这么笨啊! 小女孩吓得当场就痛哭起来. 家长为了省区区的几块钱, 不惜毁掉孩子的品质. 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得晕了头, 居然忘了菲丽亚也是黑人. 反应过来的时候, 舌头已经僵了. 哪知菲丽亚并不介意, 轻轻一笑道: 她最初也没想在美国找男友. 总而言之,非洲黑人和美国黑人价值观念方面差得太远,更何况菲丽亚的家庭在非洲属于上流社会,几代人都曾留学法国,受过很好的教育. 菲丽亚的哥哥已经学成归国, 弟弟还留在法国学建筑.父母最初也是打算把菲丽亚送去法国的,但是菲丽亚却打着想学好英语的幌子,非要来美国不可. 见她决心已定,父母也只好让她远行,只是临行前千叮万嘱:千万别同美国黑人走得太密. 但杰克不是一般的黑人. “我已经告诉了父母, 他快毕业了, 目前正在一家教会医院实习(INTERN).”菲丽亚语调轻柔如软绸, 却掩不住骄傲的轮廓. 我笑道:“这未来的美国医生, 你的父母还会反对? ” “当然不反对, " 她的眼珠子里跳出一对火: " 还希望我们尽快订婚.” “你不能太急!”我提醒她:“订婚的事要他自己提出. 他必须半跪在地, 把钻戒戴在你的手上.” “可我该怎么办?”她眼珠子的火明灭不定. “你只能在一旁打边鼓.”我自以为聪明, 却表达不清, “莎塔呢?她有什么好主意?” “莎塔再也不会来了.”憋了半晌, 菲丽亚才开口, 声音又干又涩,像半个青柿子含在口头: " 莎塔也喜欢他. " (5) 日子比流水还快, 终于捱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 夜深人静, 银蓝色的夜空, 浮出了大半个月亮, 清光晶莹, 仿佛照亮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菲丽亚忽然晃到我的床前, 像个幽灵: “你听我说!” 晕黄不明的灯光下, 她长长睡裙的深紫色, 像寒夜里的一抹哀怨. "他是有家的人!" 她咬着牙齿, 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在痛: " 我快疯了. 能陪我出去吗? " 室外凉风吹面, 但愿她能清醒. 头上的月亮很亮很亮, 亮得像太阳的亲戚, 使我看得清一片一片的野葡萄叶子, 还有叶子后面那个有关波士顿也有野葡萄的故事. 她告诉我, 他的老婆不理解他. 我悚然一惊, 然后开怀大笑.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笑声, 像夜里水边娃娃鱼的哭声. 而她的声音却像根纤细的铁丝, 在这冰凉的空气里, 一点点断裂:“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他是个有家有室的人, 这才是真的! 和你交往图什么, 婚外的寄托, 开销不大的刺激. 我顾不了她的心情和脸色, 继续演讲:“都是在骗你!利用你!” “他会骗我? 利用我?”她双手捧头,似乎相信了,似乎又不相信,“如果他骗我,为什么要在下雪的那天晚上,冒着路滑的危险,亲自驾车来接我.如果他是利用我,干吗带我去看牙医, 找最好的医生, 你知道学生保险是不含牙齿治疗的. 我对他说, 我付得起这个治疗钱, 可他就是不要我的钱. 我考试的时候, 他督促我的复习, 为了保证我的专心, 他甚至把饭菜端到我的桌前.” 她在抵我的话, 我还能说什么? 月光下的野葡萄藤, 清晰而暧昧, 蔓延不出去的黑暗, 看不到尽头. 她是头执迷不悟的小羊羔, 不小心撞进了野葡萄林, 藤萝如织, 枝枝蔓蔓, 掩住了她回家的路. 我有些不懂. 在我的心目中, 美国人大多简单直接, 他怎么多了这种心肠, 花花心肠。或许他不是花花心肠,或许他真的爱她?只有天知道。说穿了,其实全世界的人,无论肤色和文化, 都有同样的一颗“人”心,这人心,虽然一样的爱和恨,却五颜六色、各式各样,所以我们这个世界才斑斓多彩。 (6) 她欲言又止,似有鱼骨头卡在喉咙口,就是吐不出来,心一急,脸也紫了。 她低头摇头,惨然一笑:“他昨天还说,他和他的妻子, 说不了几句话,而且好久没有做爱......" “好久没有做爱? ”我忍不住笑: "这一系列骗人的话, 怎么也不进行一下创新改造. " 她怔怔地看我,声音抬高变成了喇叭:“他就是骗子,骗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莫明其妙的激动。她的故事牵出了我陈旧而遥远的记忆,一张朦胧黑黝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忽然间清晰得发亮,逼得人不敢相信,又只好相信。 “几年前,我还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不稳,在空中晃晃悠悠:“后来才知道,他早有了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菲丽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也对我说,他的妻子不理解他, 他和他妻子好久没有做爱了, 明知都是些老掉牙的屁话, 我还是信了。同你一样,我当时陷了进去,什么也不想管,天天巴望着他离婚娶我。” “他离了吗?”菲丽娅紧追不放。 “你说呢?”我反问. 后来人家告诉我, 她的妻子也很爱他, 他们曾经是大学的同学. 他当年追她, 追得是头破血流. 他的妻子聪慧美丽, 他的儿子活泼可爱, 你相信他会为你放弃家庭, 你相信他和妻子没有共同语言, 好久没有做爱? 我吸了口冷气, 手心脚心都凉了, " 后来闹大了, 他妻子知道了我们的事,气势汹汹, 拿了瓶硫酸来找我......" "拿了瓶硫酸来找你? " 她听得入神, 却不明白其中细节的道理,这具有中国特色的细节. 我好不容易给她解释清楚了. 她的脸开始发白, 眼中急速地掠过十分的恐慌, “上帝啊,这可怕的世界,她是个恐怖的疯子,她不明白这是在犯罪?” “既然是疯子,还在乎什么犯罪。”我转头看窗外, 野葡萄藤上的叶子黄的黄, 绿的绿, 尽管是在冬天, 却感觉有一条毒蛇, 随时会从葡萄藤中爬出来 . 我告诉菲丽娅, 那时候 很多人都说她是故意吓我,她手中的硫酸其实是瓶陈年老醋. 但她这么一闹,我和他都慌了,很快分了手。真是搞笑, 我和他曾对天发誓要白头谐老,生死同命,可稍微有风,誓言便化作了秋天的落叶. “这样也好。”她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我正梦着周公的蝴蝶。一声尖叫忽然把我的蝴蝶惊跑,我毛骨悚然回过神,原来是菲丽娅的声音,莫非是强盗入室打劫? 不是。“我做了个恶梦。”我拧亮了她卧室的灯,看她从床上爬起来,把被子捂到胸口处,双肩不停地抖搂,“都怪你, 你那个硫酸的故事,吓死我了!” “你梦见她老婆朝你脸上泼硫酸?”我笑。 “求你别提了!”她双手蒙脸,浑身还在抖。 我暗自窃笑,她的中国祖先胆大包天,敢把皇帝拉下马,没想到他的后代哆哆嗦嗦,胆小如鼠, 听个故事也睡不着觉. 算是故事的奇效,菲丽娅痛下决心,斩断了和他的最后一根藕丝。再过了些日子,好久不见影子的莎塔来串门了,又开始和她形影不离。想来好笑,这女人间的友谊, 怎么会跟一个男人的关系缠出些结子. (7) 那一天我霉死了, 开车被条子抓住, 吃了单子. "你怎么可能被抓, 你一贯开车慢如蜗牛. " 菲丽娅把单子拿在手上弹了弹, "这样吧, 我给坦娅打个电话. " 坦娅是个美国黑女孩, 菲丽娅新识的朋友. 坦娅的男友是个黑警察, 叫帕垂. 提起两个人的相识, 就像拍的一部电影. 坦娅一贯急急火火, 开车像在赛车. 这下闯祸了, 不是吧, 居然煞不住车, 一头撞在校车的翅膀上. 为什么叫翅膀, 美国中小学校的校车, 在停下来的时候, 车身一侧会自动地伸出Stop Sign(停), 有人便把它称之为"Wing(翅膀)" . "没把我关进监狱就是上帝保佑了. " 她对菲丽娅嘻嘻一笑. 你居然还在笑. 菲丽娅问她: "你撞了校车的Stop Sign, 居然还保得住你驾照? " "差点吊销了, 后来又还给我了. " 坦娅漫不经心地扭了扭水蛇腰. "你肯定是在勾引警察. " 看她那眉眼和腰身, 前生肯定是个妖精. 老黑就是这点痛快, 干乾脆脆承认了. 这是两相情愿. 她告诉菲丽娅, 她把帕垂搞定后, 又由他出面, 把里面的其他警察请出来吃了一顿饭, 酒醉饭饱后就成了朋友. 既然都是了朋友, 还有什么理不顺的毛毛呢? 她还对菲丽娅拍胸口, 以后凡是在路上吃了罚单, 一律把单子给她. 坦娅解决了我的单子后, 又帮莎塔摆平了事. 是莎塔的错, 在学校的停车场, 她撞了人家的车屁股. 可那车上的老黑非说他受了伤, 肩痛头痛眼睛也痛, 还说如果给他五百块美元就私了, 他既不报告警察也不喊救护车. 这明摆着就是敲榨勒索. 莎塔说你稍等, 我马上让朋友送钱来. 一个电话打给坦娅, 她和帕垂立刻赶来. 那天帕垂还穿着一身制服, 那想钱的老黑当场就傻眼了, 没想到莎塔动了真, 居然把警察叫了来, 大概是心头有鬼, 想溜. 帕垂喝住了他. 一检查, 居然是个无照行车的主儿, 胆儿也够冲天了, 还想勒索人. 那天下午, 我们坐帕垂的警车去了一个朋友家. 帕垂还在当值, 车上的传呼器时不时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 坐在警车上的感觉特别威风, 街上的车一见我们, 不是减速便是让路, 一个个惶恐不安的样子. 我们前面的那部车大概是吓晕了, 慢得像头乌龟在爬. 帕垂边开边骂: 你疯了啊, 我又不抓你, 你挡我的路干什么? 一声喇叭猛按下去, 车吓得像受了惊的兔子, 射出去好长. 我们笑得抬不起头. 我说, 这和中国有什么区别. 在中国, 我们把警察叫作"司机的爸爸". 坦娅说, 在美国, 我们把警察叫作"公路之王(Road of The King) ". 全世界都差不多, "只要有人的地方, 就没有乾净的地方, 你不知道那警察局有多黑. 我曾经以为我们肯尼亚是世界上最黑的地方, 想不到美国也亮不到那儿去. " 莎塔笑了笑: "不过我还是喜欢美国. " "既然喜欢美国, 还不快点找个当地人嫁了. " 我说. 我还不了解莎塔吗? 自从追医生失败后, 搅了不少的美国男人, 无不嫌对方没钱没工作. 她常对我和菲丽娅说: 我虽然爱他, 但怎么敢嫁他. 新移民法有规定, 凡是没有收入的美国公民, 也没有资格为配偶半绿卡. " 她文件学得倒挺深入的. 我开她的玩笑: 哪怕什么, 只要真心相爱, 可以惊天地, 动鬼神. 钱是什么, 钱是王八蛋(我翻译成的乌龟蛋), 反正你家有的是钱, 干吗不叫家里支持支持, 给你汇个几万, 放在男方的帐上, 不就办成了绿卡? 她边笑边摇头: "要我买男人的绿卡, 他必须是个帅哥. " 杰克倒是个帅哥, 如果杰克成单身, 恐怕她还真愿意倒贴. 坦娅倒是真心帮忙, 给她张罗了好几个位, 都是有正当职业, 稳定收入的. 选来挑去, 名单最后锁定, 是帕垂的朋友, 陆战军区的一个上尉(Captain). 相亲那天, 真真忙煞死我们几个. 坦娅清扫房间, 我负责烧菜. 从朋友那儿借来一本中国菜谱, 有鱼香肉丝, 蚂蚁上树, 糖醋排骨. 菲丽娅拿出野葡萄酱, 准备烤一盘野葡萄糕, 不时地回过头来嘱咐我: "别忘了多放辣椒, 听说那个上尉最怕不辣. 当年上海湾战场, 随身带的就是一瓶墨西哥辣椒粉. " 我信口开河, 说自己长在中国最辣的地方. 夸口没留神, 大半瓶豆瓣酱落入了锅里烧得正旺的麻婆豆腐. 都是菲丽娅的罪. 没想到上尉吃得满面红光, 一个劲地夸麻婆豆腐奇美无比, 他说麻婆豆腐是他很喜欢的一道菜, 他在纽约的中国城吃过, 在台湾和香港也吃过, 味道都没有今晚的好. 我听得飘飘然.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野葡萄糕, 有家乡的味道, 一辈子都吃不腻. 帕垂在一旁说, 现在好多人都不屑 FRUIT CAKE (野葡萄糕也属于 FRUIT CAKE), 认为很土很乡下, 真是无聊. 三个月后, 上尉娶了莎塔, 我想应该有我和菲丽娅的功劳. 莎塔婚后同我们来往极少, 我说她是忘恩负义, 重色轻友. 菲丽娅说, 人家新婚情长, 应该理解. 正说着, 坦娅打电话来, 约我们去军区看莎塔. 上了车我问坦娅, 你那甜心肝儿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儿去. 她说他忙啊, 忙着找钱. 什么啊? 她说你怎么不懂? 知道警察在干什么吗? 他们以抓人为乐趣, 他们的奖金(Bonus)全是他们自己抓来的银子, 一部份上交政府, 另一部份就私自瓜分了. 后来有人告了, 报纸上还登出来了, 不过过段时间, 他们照样出来行动. 正说着, 前面的红灯忽然亮了, 坦娅一个急煞车, 又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好心提醒你, 每到年底或节假日的时候, 开车千万小心, 那时候的警察就是上街来找他们的奖金. " 慢慢地, 红灯灭了, 绿灯亮了, 坦娅脚踩油门正欲前驰, "呜 -- 呜 -- 呜", 只见两部警车笛鸣灯闪, 呼啸而来, 很快堵住了十字路口. 出什么事啦? "你没见是葬礼(Funeral)吗? " 坦娅用手指着前面一部深黑色的奔驰LIMO, 对我们笑道: "知不知道? 棺材就装在那里面. " "好好的葬礼干吗要动用警车? " 我不解: "难道不怕破坏死者的安宁." "你这就不懂了, 用警车开道啊, 你看这么一长串送葬的车, 如果没有警车一前一后护驾, 早就被其他车冲散了. 你不知道吧, 这是他们警察的另一份看不见的蛋糕. " 送葬的车队终于行完了. 坦娅猛踩油门往前冲, 她笑道: "要是我死了, 才不用这么大的排场, 在路上堵人家的车, 说不定被人背后乱骂. 活在世上的时候好好享受吧, 人死了还知道什么, 烧成了灰, 随便往山上或海上撒撒就行了. " 菲丽娅接过话: "如果是我, 我宁可选择树葬. " "树葬? " 我奇怪地问: "难道在树林子里埋葬人. " "不是的, " 菲丽娅笑道: "人死后, 家人选择一棵茂密的大树, 然后在树干中掘一个洞, 将尸体放进去, 再用树皮覆盖树洞. " 原来这是非洲土人的殡葬风俗. 死者的名字刻在树干上, 多年以后, 人与树合二为一, 树就是人, 人就是树. 落日熔金, 金黄的霞光返照在车玻璃上, 也返照在军区大门口泥棕色的墙壁上. 这就是X 州的"陆军军区基地". 911 以后, 军区大门迅速关闭, 再不像先前那样任游客随便出入. 二十四小时都有荷枪持弹的士兵. 士兵威严地注视我们的车. 坦娅摇下车玻璃, 正欲解释, 莎塔的车就开来了. 我们跟她的车入了军区. 天上盘旋着两三架直升飞机, "突拉突拉"地发出疲惫的轰鸣; 地面上绿色封闭卡车, 灰色的圆柱形管道车, 一辆接一辆往返穿梭 -- 实在想不出它们在忙什么; 放眼朝前望去, 空旷的营地操场上, 一大群士兵列阵挽戈, 正在操练, 只听一声又一声"赫赫赫 --嚎嚎嚎", 排山倒海地响过来. 那紧张的阵式莫不是要开仗了? "美国肯定要打仗了. " 坦娅说: "布什的屁股是钢铸的, 全世界最硬, 你若踢他一脚, 他得让你双脚流血. 也就是说, 你炸了他的楼, 他要灭你的城. " "那好啊, 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 莎塔轻哼了一声: " 你们刚才说的树葬, 我在肯尼亚乡下也见过, 其实我的半个人也树葬了. " 我直觉莎塔的婚姻有问题. 坦娅浑然不觉, 话没完没了, 一提起她的甜心肝儿, 眉梢和舌头都跳起了踢塔舞. 又是一个有关警察的新奇故事: 帕垂有个同事, 也是个高大健壮的黑警察.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日, 他驾着警车, 在大街小巷上神出鬼没, 观望猎物. 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星期日上午出来打猎吗? 很多人去了教堂, 整个城市车辆稀少, 道路空旷, 如果再加上风和日丽, 驾车的人神不知魂不觉便超了速. 超了速你往哪儿逃, 警车突然从天而降, 吓得驾车人手足无措. 他心花怒放, 一个小时以内已经开出去了三张罚单. 现在他的眼前的猎物是个十八九岁的女郎, 她眼蓝如海, 肤白如雪, 长发如金, 胸部一耸一抖, 像刚熟的蜜桃. 她把罚单半叼在嘴里, 对他嫣然一笑, 他的骨头都化渣了. 他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 两个人去了一家旅馆完了那事, 她在神颠魂倒中居然忘记把罚单还给他. 只有莎塔没有笑, 她说: "你们觉得没有, 黑男人大多喜欢白女人. " 屋子里一阵沉闷, 菲丽娅也低头不语, 似乎在想她的父亲和母亲-- 黑男人, 白女人. 寂静的空气忽然被"轰隆"的巨响炸醒, 似有开天辟地的气势. 莎塔来了精神, 高呼道: "快, 快, 我们出去看飞机. " 天上的飞机不是一般的飞机, 一般的飞机总是轻翔而过, 划出一长串莹白的云线. 那是一个怪鸟在头顶盘旋, 慢而低沉, 深灰色的巨肥身子, 肚子大得惊人, 似乎胀得太饱, 飞不动了, 只好在空中原地稍息, 发出惊天动地的喘息.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一头会飞的 Monster(怪物)? " 坦娅嚷道. "这是C-17 军用运输机, 专门用来运载坦克的. "莎塔兴奋地喊: " 知道它为什么飞得又慢又低吗? 它的肚子装满了坦克, 直升飞机, 还有...... " "还有可以移动的男女厕所. " 坦娅显然不信, 我也在一旁起哄. "一个军官告诉我的, " 莎塔可骄傲了: "这种运输机的全称叫'C-17 GLOBEMASTER III, 可以同时运载四部坦克. 只有我们美国才有这么伟大的飞机. 真正的'空中之王' ! " 莎塔无比自豪, 连真正的美国人坦娅都没有她自豪. 我总觉得她脑子出了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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