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出国以前,中国城镇居民一直凭粮证由国家定量供应粮食。一等壮劳力,比如码头上抗大包的“老搬”,活儿累,消耗体力大,国家就每月供应40斤,一般工人供应36斤,机关干部、学生每月32斤,城市无业游民由于理论上什么都不做,不消耗体力,喝稀的就能活着,所以每月只供应26斤粮食。那时谁家有几个逃避上山下乡成了无业游民的,顿时家里吃饭就要揭不开锅。中国政府就这么很自豪地“解决了世界上四分之一人口的吃饭问题”。
供应的粮食也不都是精米白面。中国土地贫瘠,农业技术也落后,再加上人民公社导致农民们出工不出力,打得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糊那10亿张接起来老几里地长的嘴。南方还好些,咬咬牙可以种三季,虽然糙些,大家吃到嘴的好歹还是大米。北方就完蛋了,无霜期短,又全是旱地,以山东为例,种小麦一亩地平均也就是三百来斤粮食,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怎么办?只好种产量高的玉米、高粱、甚至地瓜来充数,城市居民也得吃在美国都是用来喂牲口的粗粮。
山东自古以来就是大乱不乱、小乱不断的地方。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最乱的67-68年期间,工厂也没停工,农民照样种地,所以城市居民的供应当时在北方几个省里还不算差。再加上政府尽量牺牲农民保证城市,供应青岛市居民的粮食还是以细粮为主。如果家里的人多半从事脑力劳动吃得不多,也就是用棒子面熬点粥喝,倒基本上不用吃粗粮为主食。
东北就惨喽,在“陈三两”陈锡联同志领导下,东北人民的嘴里真是淡得出鸟!主食以棒子面、高粱米为主,副食每人每月三两肉三两油三两糖,大街上的“国营食堂” 居然都卖粗粮。有一阵山东猪肉不要票敞开供应,只见青岛开往沈阳、通化的火车车窗外都吊着一扇扇的猪肉。城市那么差说明农村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时东北“老屯子”结婚四个菜:白菜丝炖土豆、土豆丝炖白菜、炖白菜丝、炖土豆丝。
1978年我去东北上大学,总算领教了粗粮。
当时大学生算国家干部待遇(可以订阅“参考消息”)每月32斤粮食,平均一天一斤。可是在东北,这32斤粮食里只有两斤大米,六斤白面,剩下的全是粗粮。食堂里粗粮的吃法主要有三种,一是大眼儿窝头,二是玉米碴子,三是高粱米饭。窝头那玩艺儿真不是人吃的,咽的时候真剌(la)嗓子眼儿,记得小时候青岛动物园里的狗熊就喂窝头,狗熊都不爱吃,用熊掌把窝头碾得稀烂。玉米碴子我吃了一次就没再试过,那东西太硬,嚼得腮帮子生疼,进了胃里还不消化。高粱米饭开始吃的时候还行,不难吃,有点象质量比较次的大米,关内来的同学基本都以这个做主食。
那时大学生们一人一个饭盆,买饭时从食堂窗口递进去,告诉老炊你要吃啥,收饭票的就把你的饭盆象甩飞盘一样往掌勺的那里一摔,大叫一声:“四两”或者“二两”。掌勺的就用他那只“标准碗”,按照他心中的两数盛上一碗再扣到你的碗里。要是四两大米饭,给的那点粮食也就刚够塞牙缝,可要是四两高粱米,那可是冒尖的一大碗,估计力气小点的都得两只手才端得动。文革时有一首林副主席“语录歌” ,大家改了词唱着取乐:
(原词) (新词)
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 高粱米,不但战士要吃,
干部也要学。 干部也要吃。
老三篇,最容易学, 高粱米,最容易吃,
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 真正消化就不容易了。
要把老三篇当作座右铭来学, 要把高粱米当作细粮来吃,
学了就要用。 吃了就要拉。
搞好思想革命化。 支援农业现代化。
高粱米虽然口感还凑合,但不顶饥,中午12点满满一碗四两吃下去,下午三点就饿得头昏眼花,而且胃里还直冒酸水。要是天天靠吃这玩艺儿活着,到了下午你还打球锻炼?能直着腰在椅子上坐稳就不错了!由于饿,晚饭就来六两,从此开始了越吃越多,越吃越饿的恶性循环。那时学校里也有谈恋爱的,长得丑些的女生为了巴结帅哥,硬说自己饭量小细粮吃不了,把一共一个月6斤的馒头票省下来喂小白脸儿,伟大的牺牲精神让我感动得五体投地。羡慕嫉妒之余,心里也有些纳闷:他们装着一肚子牲口料怎么居然还会有性欲?
我那时年龄小,即使长得丑的女生也没有看上我的,没人给我馒头票,我得自己想办法。学校院墙外面有个待业青年开的小饭铺,卖一种吃食儿叫“糖三角”,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全麦粉(100斤麦子磨100斤面)的面疙瘩,中间夹一块指甲盖那么大小的地瓜熬的红糖,黑不溜秋的带着硷疤瘌。虽说酸叽叽地也不好吃,但到底还是麦子啊。那时我每月有五块人民币的助学金,全部补贴到了“糖三角”上。我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吃这个度日。
后来有人想出一个吃高粱米的办法。东北人喝酒喜欢划拳,即使在大饭庄里也是脸红脖子粗比划得煞有介事。我们很快就把这个“国粹”学到了手,常买些“一毛烧”( 一毛钱一两的劣质白酒)甚至“一毛找”(九分钱一两,一毛钱找一分)回来练习划拳技术。后来有人提议为何不用高粱米饭来代酒?反正都是难以下咽的东西。这主意立即就得到响应。划拳双方一人六两高粱米,不买菜,谁输了拳谁就来一大口。于是午饭晚饭期间宿舍里喊声震天:“一张床啊,俩人睡呀,三个脑袋,四只脚哇……”高粱米就这么吃下肚了。
毕业二十多年了,再也没有吃过粗粮。前些年看国内新闻说是现在生活好了有些饭馆又开始卖粗粮有人要吃个新鲜,我不禁冷笑:中国人真TMD的贱命!